殉(七)(1 / 2)

撞邪 白羽摘雕弓 8960 字 2個月前

帶隊師兄拋下隊伍走了。是來找她的吧?

想不到世上還有這樣的好人。

……那她等一等, 先不死了。

衡南死死盯著水麵,她歪坐在石壁邊,已經沒力氣站起來, 她形容憔悴,賽雪的兩腮已經凹陷下去,眼眶發紅,眼底兩抹濃重的烏青,眼珠卻仍然黑得熾熱。

她不敢睡,一閉眼就幻想著那少年從她身邊走過去,把睡著的她當成了一塊石頭, 一片落葉。她要醒著,得發出聲音。

太陽又落山了, 她回過頭,用石片狠狠地在石壁上刻下記號。

也許他走著走著, 又覺得麻煩,掉頭回去了。

不然怎麼都過四天還沒來?

饑寒交迫, 她捧一掬河水, 又囫圇吞咽石縫裡的草葉, 挖出沾著濕潤泥土的苔蘚塞進嘴巴裡, 這些活著的事物, 讓她擁有活著的安全感。

這時,她看到一道白影淩空出現在河麵上,開始時像糾集的一團霧,轉瞬迎麵飄來後, 她看清飛動的袍角和他足下蕩起的波紋。

“師兄……”她手腳並用地扶著牆壁站起來,衝他用力招手。

少年看見了她,衡南幾乎喜極而泣。

隻見他立在水麵不動,眼神陌生地從她臉劃了過去,看向了另一邊,水麵風掀動他的發絲,他注視了一會兒海,又轉過頭,失焦的眼神再度從她臉上掠過,扭回了另一個方向。

衡南的手僵在空中,她渾身冰涼,想到一個意外的可能,撿起刻字符用的石片丟向了他,石頭嵌在空中,仿佛被一道看不見的牆壁黏住,隨著液體腐蝕的聲音,被牆上一張看不見的嘴巴蠶食消解。

被什麼擋住了,他看不見她。

師兄站在原地四麵環視,又向靠海的地方走了兩步,足尖蕩開圈圈漣漪。

“師兄,師兄,師兄……”衡南的喊聲越發淒厲,好像小獸瀕死的哀鳴,忽然,少年的神色一凝,微微側頭,似乎在凝神聆聽,細細辨認。

衡南一喜,一麵喊,一麵耗儘全身的力氣跳起來衝他揮舞手臂,臉因使勁而變得通紅。

少年眉頭蹙起,轉向她,試探著向前走了兩步。

步子遲緩地停住,他再度側耳,在原地迷惑地轉了轉頭,確認眼前沒有人,再不滯留,轉身折返。

他在衡南絕望的喊聲中越走越遠,慢慢看不見了。

“師兄……咳咳咳……”衡南被空氣嗆得劇烈咳嗽起來,撲倒在地上,黑色落葉濕漉漉的腐味灌入不大靈便的鼻子,與此同時的是耳畔的嗡鳴。

眼前陣陣發黑眩暈,那個背影帶走的是她全部的希望,像一場來去無痕的噩夢,多希望閉上眼睛,一切還未發生。

耳邊傳來簌簌的聲音。

眼前的黑暗緩慢笨重地掀開一條光亮的縫,眼皮緩緩地開合幾下,才驚覺自己昏了過去,臉頰貼在地上,掌心按著冰涼潮濕的汙泥。

這樣趴在地上,又冷又硬,可雙手雙腳綿軟無力,根本用不上力氣。

細細簌簌的聲音越來越近,好像什麼東西慢慢地爬過落葉,令人頭皮發麻,她慢慢扭過頭去。

入眼可見的是一隻向碩大的黑色甲蟲,它的身體包裹玄鐵一般堅硬的外殼,泛著冷冷的光澤,它是如此巨大,能看到鉗子上的顆粒和白色斑點,還有足上濃密的毛發,它揮動幾隻足,正在靜默緩慢地向她爬來。

衡南沒有找到它的眼睛,但它整個兒像是一隻巨大的、花斑的的眼睛,在她看向它時,它就停止了爬行,像是盯著青蛙的蛇一樣冷冷地、貪婪地盯著她。

她貼在地麵上,一下一下艱難深呼吸,冷汗混雜著淚水,蜿蜒地從額頭粘在臉上的頭發中蔓延,她聽見它背後更多的、雪花般的簌簌聲,無數甲蟲成群結隊地從廢棄已久的山洞中靜默地湧出。

她活著的時候,根本沒有發現山洞裡有蟲子。

她無比清晰地知道,她快死了。

隻有死亡的味道,才會招來這些她從未見過的東西。

*

盛君殊忽然感到一股暴虐的陰氣,從他們交握的掌心灌入他的身體,泄洪一般越來越多,越來越多,他顫抖了一下,心口冰涼得發痛,手掌抓緊胸口衣襟,忙抬起頭。

飄在空中的衡南,金瞳緩緩向下轉,看著他,嘴唇勾起,有股詭異的譏誚味道。

衡南的精元歸位,但弱得可憐,天書陰氣太盛,那一點小小的魂魄宛如暴風中搖曳的一星燭火。

越來越多的陰氣灌入,“衡南”笑容傲慢譏諷,宛如看向螻蟻,做出了甩開的動作,可是盛君殊越握越緊,將她的手死死攥在手心,冷汗順著額角滾落而下,青筋暴起,慢慢地跪在了地上。

“師兄……”肖子烈將八星符紙攥在手心,止住腳步,眼神驚慌。

天書是不是,起了完全占據師姐身體的念頭……

盛君殊麵色慘白,雙膝跪地,仍不放手,漆黑的眼瞳抬起,仰視那對金瞳:“垚山第十七代內門弟子,垚山十八代掌門盛君殊之妻衡南,前輩勿要傷她半分,以免亡山滅派,玉石俱焚。”

*

“碰。”

“碰——”

撞擊之下,地麵震顫,山壁上滾落下帶著塵土的小石塊,咚地砸在了衡南腦袋上,眼前雪花驟然拂開,耳邊“簌簌”聲如急雪,眼前的蟲子如同退潮,驚慌退縮至巢穴。

衡南抬頭的瞬間,看不見的牆壁嵌進了一段的鋒利的刀頭,刀顫抖著向下壓著,旋即“咯吱咯吱”的聲音越延綿,仿佛玻璃綻開了蜘蛛網裂紋。

猛地,發出一聲爆裂的巨響,透明的碎片爆炸開來,落入水中,河麵上旋轉升起掀起衝天的銀色水花,宛如巨蛟出水,直衝天際。

兜頭蓋臉的水澆下,將她澆了個透濕,衡南拿手遮擋,手腳好像解了封,有了冷熱的知覺。

帶著淺淺腥味的風席卷上岸,引得枯枝掉葉,少年一個鷂子翻身,落在岸邊,腰帶相拍,右手拖著的銀亮刀刃上,滴滴答答地落下許多水珠。

他引著新鮮的風,背著碩大的夕陽向她走了兩步,舒一口氣:“幸好我回去取刀。”

師兄發育遲,身量單薄,衡南從小受餓,更是矮小,不及他肩膀,不知哪裡來的力氣,在他走近的瞬間,哭著猛推了他一把,師兄穩如磐石,到將她推得向後一倒。

少年猛然伸臂,在她一屁股坐在地上之前,一把撈住她小小的身子。

她不是有意推他的。

她也不是仇恨的。

她甚至不是故意想哭的。

她隻是,隻是……

“你還挺凶。”少年竟笑了,將她立好,袖中鬆風將她環繞,上下打量一眼,“能推,說明胳膊腿都好。”

“走得了麼?”帶隊師兄衣衫擺動,靜靜地看著她。

“走得了麼?”少年的麵容逐漸發生細微的變化,發絲向前延伸,梳理整齊,單薄鋒利的麵孔顯出成熟堅毅的棱角。張揚的氣息收斂進紺青色西裝裡,按在修長指骨下,壓進金屬表盤內,男人靜默地看著她。

衡南腳跟落地,緩慢地睜開眼,對上眼前的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