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鬼胎(六)(1 / 2)

撞邪 白羽摘雕弓 8110 字 2個月前

垚山捕靈術法,但凡有反射的地方,就可留下怨靈痕跡;留下痕跡,就能還原影像。因此,鏡子、玻璃、哪怕是一小塊弧麵的不鏽鋼,都是可利用的材料。

符紙幻術之下,老嫗的人影無聲地一瘸一拐地挪過來,以扭曲的姿勢坐在水池台上,把嘴伸到水龍頭下,直喝得腹部漲大、再漲大,掩在衣裳下麵,宛如快要破了的氣球。直到最後那軀體“噗”地爆破,紅花兒四散。

店老板透過小小一個窗口,窺到客人桌上浮現的這可怖畫麵,胸悶氣短,一把扶住了牆:“難怪前兩天隔壁的幾個娘們發現走表了,大半夜吵著哪一家偷用了水……”

這一條弄堂做飯,都是那個龍頭接出來的水。這麼想著,胃裡馬上有了反應,嘔了一會兒,驀然往窗口外看,客人桌上那碗綠豆百合湯……

這碗綠豆百合湯,盛君殊還沒有喝。指頭敲敲瓷碗邊緣,水波漾開,幾枚空的綠豆皮,小船一樣浮到了表麵。他像是忽然想到什麼:“從前在垚山校場,我每晚都是最後一個走。”

符紙燃儘,影像消失,落在桌上的唯有一小撮灰燼。

張森嘴裡還叼著半隻雞骨頭,蹭了蹭泛著油光的的嘴角,聞言拍桌子:“這我記、記得。我就想等你們走了,出來吃、吃點東西,等啊等啊,月亮都出來了,盛哥兒還、還不走。”

當時他還在心裡變著花樣兒地罵了盛君殊很久。自然,這個不能說。

盛君殊一笑:“練刀沒注意,冷不丁抬頭一看,天都黑透了。校場人都走光了,旁邊隻剩一個人。”

那個人……

“是衡南。”

當時,他欣慰於師妹的刻苦,還特地讓她練給他看,順帶著指導了一下衡南的劍法。

衡南仰著頭聽他指點,聽得特彆認真,他讓怎麼做就怎麼做。這一練便練得晚了,他見天上冷月一彎,蛐蛐兒已唱起來了,趕緊催促衡南回去。

那時,衡南走了兩步,驀然又回過頭來,側臉映著月光,眼珠極亮,“師兄,你要不要……”

盛君殊垂下眼,掩住極淡的笑意:“她問我,要不要喝綠豆百合湯。”

練了兩三個時辰刀,他也確實有點渴了,就順便跟著去了。站在她閨房外麵,等師妹小心翼翼地端了一碗出來,接過來就喝了。

綠豆軟糯,百合清甜,全化在湯裡。他酣暢淋漓喝了一碗,仍然覺得意猶未儘,就抹了抹嘴,問衡南:“還有嗎?”

衡南猶豫了一下,搖頭笑道:“師兄,綠豆性寒,不可多飲。”

“那好吧。”他也很快地接受了,交代衡南早些歇息,明天早起,刀往肩上一扛,轉身走了。

“師兄!”那少女忽然又在背後喚他一聲。

他轉過來的時候,仿佛看見她滿眼惶然,好像個被丟下的孩子,但天太暗了,看不仔細。再看過去,衡南眉眼斂著,臉上分明一片平靜婉麗,她伸出手,手上的圓形燈籠照在海藍的縐紗裙擺上,盈盈的一團,就好像一輪黃澄澄圓月亮照在江麵上:

“天暗了,師兄掌我的燈回去吧。”

……

“我走回去接了衡南的燈,第二天忘了還給她,她也沒提醒我,第三天想找一下的時候,發現找不到了。後來就再也沒找到。”

張森吐雞骨的動作停住了,他忽而感覺到一向內斂的盛君殊身上,慢慢地流露出極其罕見的難平之意。

一股從未與外人道的傷感,冷靜而克製地鋪散開來。

他想說點什麼,雞骨頭好像哽住了他的喉嚨,眼睛眨巴了半天,憋得臉色漲紅,努力地開口:“這、這雞真,真好吃,真、真的。”

盛君殊伸手把他麵前的紙撈過去,圈了一下紙上的對勾標誌:“這個是她褲子上的標誌?”

張森一時沒反應過來:“啊?啊……對。”

前一個“啊”是發蒙,後一個“啊”是緩神,再一個“對”,已經被盛君殊一把拉回了工作狀態,“這個褲褲子看起來也像工服,就不知道是哪個廠。”

盛君殊拿手機舉高,對著紙張垂直地拍了一下。

張森嘴裡的雞骨頭掉出來:“老板,可、可是需要二次成像才、才能方便問詢?”

“不用。”盛君殊把照片拖進引擎框,“百度識圖就可以了。”

“……”

盛君殊在跳出來的一溜近似圖片裡,選了和照片最相近的一個,點進去,圖標下還有一行小字:

“清河輕工紡織城”。

入了秋,天黑得更早。盛君殊回到彆墅時,窗外已黑透了。

餐廳裡有聲音,原來是電視開著。勺子碰碟子輕響,衡南已經端坐在餐桌前吃飯了。

鬱百合一路小跑過來:“老板回來了!”

聲音又大又亮,極有陣勢,四目相對,還衝他使了眼色,明擺著是叫給彆人聽。

盛君殊順著她的眼神,看向衡南。

衡南給紙杯裡插了根小吸管,轉向桌上搔首弄姿的千葉吊蘭盆景,正傾杯過去給它喂水,好像什麼也沒聽到。

“今天太太表現特彆好。”鬱百合笑,“主動下樓,還說自己想吃八寶飯。”

“就是過了六點,您還沒回來,我問太太等不等您,”她憂心地看過去,又看向盛君殊,“……她說不等。”

盛君殊脫下西裝外套,神色如常地遞給鬱百合:“不怪她,是我回來遲了。”

他先走上樓去,進了衡南的房間。

彎腰從床下拖出了已經碎成殘骸的攝像頭,繞了繞亂七八糟的電線,捏在手心。再推開衣櫃,衡南果然聰明,藏在衣櫃裡的這一個攝像頭也沒能幸免。盛君殊把兩個損壞的攝像頭處理掉,歎了口氣。

這件事上他理虧,衡南誤會、慪幾天氣,那也是應該的。

走出房間前,他俯下身,順帶拉展了衡南揉成一團的被子,忽而發現被子下麵倒扣著一個玻璃鏡框,翻過來一看,熟悉的頭像映入眼簾,正是他們結婚證的內頁。

那極乾淨的玻璃表麵,還殘留有一點淺淺的指印,好像是小兒讀拚音要拿指頭比著一樣,衡南辨識過他的臉,落下的指印,把他嚴肅的臉側都模糊暈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