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仔細看那酒壇,心中還在想著,卻不曉得因她這邊盯著看,那夥計隻以為看的是自己。
夥計年紀不大,卻已經能辨認美醜,見邊上的沈念禾,就有些不敢抬頭去直視,麵上還微微有些發起紅來,又小聲道:“姑娘若是看上了我家酒,想要買給家裡父兄,看在三娘子的麵上,我也給你算便宜點。”
等到三人出得門去的時候,鄭氏已經正在興頭上,拿個冊子對著上頭東西采買,幾乎樣樣都挑了,那匠人在邊上陪著,簡直喜笑顏開。
這鋪子一分為二,中間隻用桌子隔開,此時隔壁酒鋪子裡不少人正坐著吃酒說話,有人見得那夥計出來,就揚聲問道:“小二,你家換了誰家的酒?我喝著不如原本彙賢樓的!”
邊上有人和道:“我喝著倒不比彙賢樓差。”
那小夥計笑著抱著酒過去道:“是得仙樓裡頭出來的酒,有人說好,也有人說比不得從前的,不過價錢是便宜幾分,而今的九十文一角,彙賢樓的一百二十文一角,客官要是還喜歡原來的口味,小的這就給換上彙賢樓的酒?”
先前那客人聽得此刻杯中酒隻要九十文一角,頓時連連搖頭,道:“再喝一口,又覺得彆有滋味了,倒不必換,我慢慢品就是。”
鋪子裡頭眾人頓時哄堂大笑。
沈念禾也不多問,將兩個酒樓名字記下,又同那夥計把後頭各色規格壇子的酒水俱都買了一份,叫人送去潘樓街,這才去同鄭氏低聲道:“那竹床做得很是精巧,我也喜歡,嬸娘打哪裡找來的這家鋪子?”
鄭氏頓時滿臉是笑,十分得意地道:“我左近尋了一大圈,才覓得此處,旁的大鋪東西賣得貴不說,那些個料子也太惹眼,倒不如小店小鋪裡頭東西做得好,也不用多花幾個錢。”
兩人在此處同那店家說好何時運送,見得過了未時,便一同往家裡走。
潘樓街新買的宅子雖然不大,可鄭氏一人想要打掃卻是有些難,她本就是大戶人家出身,後頭因故不得不自己去做家務事,眼下進了京,又買了宅子,便想著找兩個短雇過來幫著灑掃。
她頗有些由儉入奢易的味道,隻是想到裴繼安的官品,又想到裴家故事,又不敢太過露頭,糾結了許久,一時覺得還是買兩個丫頭子慢慢調教的好,一時又覺得還是先找短雇更好。
這樣的事情,鄭氏一個人都能從正麵反麵各找出幾十個理由,許久都拿不定主意,沈念禾便不去打攪她,等到酒鋪使人將幾個壇子就送來,便坐在旁邊慢慢端詳,越看越覺得壇子形製不同外頭尋常酒坊中用來釀酒的。
酒壇都是泥封的口,隻是每個壇子上頭的泥封顏色都有不同,多是黃泥,可有兩個大壇子上頭的泥封顏色黃中帶紅,看著十分奇怪。
她記得上回同裴繼安聊起釀司酒監事時,對方說釀酒坊的酒同外頭小酒坊的酒釀製過程略有不同,最為特殊之處,就是有兩個品級的好酒封口用的是紅泥。
沈念禾忍不住上前幾步,用小刀輕輕削去其中一個大酒壇上頭的泥封。
她削得十分小心,一層一層地剔刮,才刮了三四層,就見得下頭紅泥黃泥混雜在一處,再往下,已然全是紅泥。
不過泥封而已,不能說明什麼,隻好等裴繼安回來再將此事說明,後續如何處置還要等他來定。
沈念禾此處在不住同幾壇子酒較勁,一街之隔,梁門大街上林氏也在為酒席事操心。
她多年跟著丈夫傅凜在外轉官,難得今次有了機會回京,又是丈夫才逢升官,傅令明這個繼子轉為京官,無論那個外人來看,都知道是難得的好事。
傅家一慣行事低調,林氏也不想叫外人以為這一家子像是商賈一般眼皮子淺,自然不能拿這個來說事。
然則她既然回了京,用不得多久,傅凜也要回來,便當要叫京中差不多的人家都曉得這一門已經歸位,將來有什麼人情應酬,最好叫上。
思來想去,旁的理由都不合適,倒是傅蓮菡正值及笄之年,一則待要說親,還沒有一戶好人家,二則用個家中姑娘來出頭,既顯出林氏這個繼母做得妥帖,也真正可以叫旁人多看一看傅家女兒相貌人品。
傅令明、傅蓮菡兩兄妹相貌都肖似其母,生得很擺得上台麵,隻可惜妹妹自小都被寵壞了,性格較為跋扈,說話也不怎麼合適。
林氏嫁進傅家十來年,與繼子繼女相處融洽,傅蓮菡雖然脾氣不怎麼好,卻也極少當麵不給她台階下,況且在一起生活這麼久,便是養貓養狗都養出感情了,更何況是活生生的人,是以很願意給繼女找個好人家嫁了。
更何況傅家兄妹嫁娶越好,將來過得越好,等到林氏的一對子女長大,就越能沾光。
如何把繼女及笄這一回宴席辦好了,既凸顯出她的相貌好與性情直爽,又遮掩住其人囂張同不懂事,實在不是一樁容易事。林氏想了許久,隻覺得腦子發脹,無論形式還是流程,都很難找出合適的。
不過她操心的自然不止繼女,還有兒子裴繼安。
自從曉得了沈念禾的存在,又探聽到其人出身,林氏就十分不滿意。
雖說她自知眼下說話沒有分量,莫說兒子絕不會理會,便是鄭氏也隻會當耳邊風,可並非沒有其他辦法。
林氏從來性格堅韌,也有毅力,看準什麼,總能想儘辦法達成,此時一麵幫著繼女籌劃及笄宴會,一麵就生出了一個主意。
她想了想,同身邊的嬤嬤道:“繼安家裡頭住著的那一個,你說我叫她來蓮菡的的酒宴如何?”
那嬤嬤一時還有些反應不過,道:“這……不太合適吧?”
林氏就反問道:“哪裡不合適了?”
嬤嬤脫口道:“姑娘辦酒席,請的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兒,若非平日裡與咱們家中有往來,就是擺得上台麵的官人女兒,那沈姑娘雖然原來是個好出身,眼下早已……叫她過來,便是客人不說什麼,她自家也會自不在吧?”
所謂往來無白丁,門當戶對。
從三品的高官家中宴請,家中父兄沒點品級在身上,哪個敢來?
這不是來丟臉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