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禾勉強笑了笑,不知自己應當要回什麼才好,隻覺得心中有些空落落的,忙同兩個差吏並那趙賬房歉道:“叫諸位久等了,早知如此,應當叫我一聲的,偏還耽擱你們時間!”
她草草收拾好東西,等到出得門,鬼使神差地抬頭看了一眼。
隻見那裴三哥公廳外頭的門上貼著一張便條,那條子也不知是誰寫的,比自己的字漂亮多了,紙麵也十分整潔,說的是裴繼安因事某時某刻外出,今日應當不再回來,如有急事,交代某某某,如有公文,另有交給某某某。
這兩個某某某一個姓張,一個姓鄭,俱不姓沈,更不叫沈念禾。
不過一個下午的功夫,就發生了許多變化,這變化俱是同沈念禾息息相關,可她卻幾乎是最後一個知道,一時之間,竟是不知應當作何感想。
她不是傻子,見得裴繼安如此行事,自然不可能再騙自己說他是臨時起意,沒來得及同自己交代。
——連小公廳裡頭文書同差事,自己當要怎麼回家都已經已經安排好了,如果當真有意,怎麼可能來同自己說一聲都不行?
可這究竟是為什麼?
難道是因為自己早間的一番回複嗎?
沈念禾實在琢磨不透,偏生那趙賬房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卻是看得出來她同裴繼安之間出了什麼矛盾一般,一路上不斷同她誇那裴官人這樣好,那樣好,又舉自己從前同丈夫尚未成親時,因是青梅竹馬,又都脾氣倔強,難免時常置氣,有一回自己一氣之下,險些就要擇了旁人去嫁,幸虧最後醒得過來,卻又白白蹉跎兩年,十分後悔雲雲。
這話實在叫人聽得哭笑不得,偏偏她又不是明說,全是旁敲側擊,叫沈念禾欲要打斷又不能。
好容易回得宣縣,沈念禾進得裴府大門的時候,隻聞得正堂裡濃香四溢,那鄭氏見得她回來,急忙上前相迎,口中抱怨道:“怎的這樣久?你三哥今日給你熬了老雞湯,還不知從何處尋了鮮掉眉毛的菌菇,趕緊去洗換了衣裳過來——再熬兩個時辰,鍋都要乾了!”
沈念禾下意識問道:“三哥甚時回來的?”
鄭氏也不做他想,隨口回道:“申時就到了,特地還帶了老母雞同菌菇回來。”
沈念禾越發覺得心中有一股說不上來的滋味。
便同那裴三哥說的一般,他姓裴,自己姓沈,並無什麼血親,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顧忌自己是情分,不考慮自己也是理應之道。
可不過短短一日,這轉變也太大了罷?!
明明還是前一天的事情,那裴三哥因故要去巡視各縣原本殘餘下來的殘破堤壩,跑完最後一個地方,其實距離宣縣家中不過一刻鐘的路程,他卻是又特地掉轉回頭,去小公廳裡頭接了她,陪她回來。
此事如果不是今日回家路上那趙賬房學了出來,說她從某某某口中聽到的,沈念禾怕是一直都不會知道。
這才過了一天而已……
沈念禾生出了幾分迷惘,又有些發澀。
裴三哥行事應份不算,還特地回來做了雞湯——這也是上回她偶然間提到過的,說從前某一回吃到過一鍋雜菌雞湯,不知混了什麼菌子進去,湯鮮且甜,叫她吃得眉毛都掉了,後頭一直念念不忘。
這才過了多久,他就特地回來做了出來。
若說生分了,好像又稱不上?
哪有這樣體貼的生分?
沈念禾忍不住患得患失起來。
她心中一直惦記著此事,等到洗了手,又換了衣衫出來,坐在桌前,果然見得自己位子上已經擺好了燉得極濃的雞湯,那湯中混雜著各色菌菇,還未吃到嘴裡,光靠鼻子就已經能聞到其中鮮美滋味。
沈念禾見得好吃的,又見裴繼安坐在對麵,看著像是一副無事發生的樣子,一時心中也生出了一股希冀——應當是自己太過疑神疑鬼了罷?其實三哥哪裡有那個閒工夫來計較自己這點小事?
她鬆了口氣,忙同裴繼安道謝。
裴繼安道:“應當的事。”
這一句話他說得十分簡單客氣,其中並未雜著其他情緒,仿佛隻是為了招待客人一般,同他從前的反應,全然不同。
沈念禾聽到耳朵裡,頓時覺得麵前的雞湯頓時就寡淡了不止三分,再去喝一口,甚至都品不出什麼鮮味。
裴家飯桌上並無食不言的規矩,平日裡鄭氏也常常給這個搛菜,給那個加湯,而裴繼安從來話不太多,今日自然也是一般。
可不知為何,一頓飯下來,沈念禾居然有了一種食不下咽的感覺。
她從前並未留意,此時才發現,原來往常吃飯時那裴三哥雖然不曾做出什麼給自己添飯加湯的事情,卻時常更碗換碟,有時挪一挪這一盤菜的位置,有時轉一轉那碗湯,都不是什麼大動作,卻總能叫她麵前擺著的都是喜歡吃的。
而今日,他安安分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頭都極少抬一下,隻偶爾同鄭氏應兩句話,或是看她一眼,那眼神也好,表情也罷,俱是客氣得很。
菌菇鮮甜,可沈念禾嚼在嘴裡,居然吃出來了苦味。
她味同嚼蠟,卻又不知道當要如何是好。
沈念禾往日一直覺得這裴三哥脾氣好得很,為人細致體貼,無論對誰都溫柔得很,可到得今日,卻忽然漸漸醒得過來。
——原來他不是對任何人都這般好。
果然古人誠不我欺,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她從前得了那許多好,此時忽然沒有了,雖然不過短短半日,已是覺得半點都無法適應。
原來這就是外人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