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微回到兩分鐘前。
一點五十五。
冬日的冷風卷起雪花, 順著窗戶縫隙流進,萩原研二被汗水打濕的頭皮感到一陣刺骨的涼意,一瞬從頭頂蔓延到全身。
他手裡的手機還保持通話。
方才鬆田陣平說完那一段話後,周圍就陷入了沉默, 那是一種令人不安、恐懼的沉默。
“小陣平……”
“彆說了, 萩, 什麼都彆說了。”
鬆田陣平的聲音比現場任何人都冷靜:“換做是你也會這樣做。”
其他警員默默低下頭, 或有不忍地閉上眼。
前輩所掌握的信息僅僅隻有‘第四所醫院’和詳細信息要在摩天輪的炸彈爆炸前三秒才會顯示。
“……”
鬆田陣平默了一瞬, 手機裡響起布料窸窣的聲響,他像是挪動身體找了個舒服的姿勢, 笑道:“真是不用去看, 都知道你現在什麼表情。”
一定就像當初的他一樣,隻能帶著滿腔怒火, 攥緊拳頭, 卻隻能滿目悲傷注視那即將到達重要之人身邊的死亡。
什麼也做不了嗎?
難道就沒有什麼我能做的嗎?
我不能為他做些什麼嗎?
懷揣絕望質問自己, 到最後隻剩下無限的悲涼。
我……什麼都做不了。
“這是對我之前的報複嗎, 小陣平。”萩原研二笑著說, 聲音卻像是要哭出來一般顫抖。
“才不是啊, 笨蛋。”
鬆田陣平仰望摩天輪封閉的頂部, 回想起方才所看到的訊息。
【勇氣可嘉的警官, 我不得不讚揚你的勇氣。作為你這份勇氣的獎勵, 我會在爆炸前三秒,來告訴你最後一個煙火的所在地。】
【決定生命的天秤, 掌握在你手中, 期待你所做出的選擇。】
“嗬。”
真引人發笑,一個肆意踐踏生命的人渣,還有臉說的這麼道貌岸然。
瞥了眼對麵正在倒計時的炸彈, 要是沒有這個破選擇,這種炸彈三分鐘、不,兩分鐘他就能拆掉。
鬆田陣平扯起嘴角:“報仇什麼的,也不用我說了,反正你一定會幫我報仇,記得多揍那個人渣幾拳。”
“還有……彆告訴那家夥,他是那種會把所有錯都往自己身上攬的笨蛋小鬼。不過,他還是會哭吧。”
“哈哈,真想看那個嘴硬小鬼哭時的樣子。”
“……”
在擺上自己生命和他人性命的天秤上,鬆田陣平可以毫不猶豫放棄自己。
早在踏入警校那天起,他就做好了會有這一天的準備。
隻是——
警察也是人,到底還是有迷戀不舍。
他掏出口袋想抽一根煙,耳畔下意識響起某個小鬼的千叮萬囑,不禁失笑。
“還真是嚴厲。”
收起煙,鬆田陣平垂下眼簾。
半晌,他低聲道:“真想再看一次。”
他眼前浮現摯友、家人的麵孔。
想再看你們一次。
最後浮現一個櫻發男孩的麵孔。
……真想看你長大。
鬆田陣平頓了下,語氣一轉輕快起來。
“不過,還好他的監護人是我和你,這樣就不會留下他一個人了。”
“好了,我的手機也要沒電了。”
“……之後就拜托你了,萩原。”
·
一點五十七。
因為監護人的工作緣故,白雪櫻來平日裡耳濡目染也學會了很多關於炸彈的知識。
這個炸彈威力不大,不足以將整棟醫院炸毀,但也足以讓這一層受到牽連。
白雪櫻來盯著屏幕上麵的倒計時,還有三分鐘。
他掏出手機,正要撥通熟悉的號碼時,動作一頓。
白雪櫻來猛地轉身,離開隔間,奔向衛生間的大門。
即便這樣還是晚了一步,他隻透過縫隙看到了一個,穿著可疑,臉上帶著令人不舒服笑容的男人。
哢噠。
門被鎖上了。
“可憐的小家夥。”
男人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聽起來有些悶,但依然藏不住他話語間的笑意。
“隻能怪你自己運氣不好。也不用太擔心,‘正義’的警察叔叔會拯救你的性命。”
他頓了下,惡意道:“不過就算他在自己的生命和你之間,選擇了你,也依然來不及救你。”
說完,他壓抑不住笑起來,起初隻是低笑,漸漸演變成歇斯底裡的大笑,宛如地獄裡殘害生命為樂的惡魔。
【櫻來……】係統小心翼翼叫了一聲。
白雪櫻來沒有理會,他盯著門板,視線像是透過門板落到對麵的男人身上。
“你是十一月七日那天的爆炸犯嗎?”他問。
男人笑聲一頓,繼而有些意外,語氣愉悅:“一個小鬼知道的還挺多,看在你會死的份上就告訴你好了。”
惡魔咧開嘴角。
“是啊。”
“……是嗎,我知道了。”
沒有預想到的任何一種激烈情緒,男人怔了下,要不是他剛才親眼看到對方是個小鬼,都要因對方的平靜產生懷疑了。
冬日的醫院內溫暖如春,走得急甚至會出汗的程度,這樣暖和的室內,一股涼意爬上他的脊背,男人抖了下似是生物的本能作祟,他往後退一步,神色慌張地離開了。
一點五十八。
【櫻來。】
係統再次呼喚他。
白雪櫻來依然沒有回應,他低頭手指在手機鍵盤上快速敲打,盯著發出去的消息顯示已讀。
他收起手機。
白雪櫻來輕輕抱起炸彈,走向五樓衛生間通往室外的窗戶。
打開窗戶,一陣凜冽的寒風襲來,寒意滲透血肉,帶起一陣刺骨的痛。
·
若是能作為戰鬥天使出生就好了。
潔白的羽翼扇動,幾根羽毛飄落化成光點消失。白雪櫻來穿過層層疊疊的雲朵,高空下的地麵,建築物都成了黑壓壓的小點堆積在一起。
不夠,還不夠。
風聲呼嘯刺骨,白雪櫻來橄欖綠的眼眸微眯,身後的翅膀發出耀眼的金光向兩側擴張延伸,金光散去,龐大的羽翼扇動帶起一陣疾風,他飛往了更高處。
穿透厚厚如床墊的雲群,他立身於萬籟俱靜的高空,手裡的炸彈穩定地倒計時。
若是能作為戰鬥天使出生就好了。
在踏上旅途前,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想法,也從未羨慕過其他的天使所擁有的天賦。
直到他親身經曆苦難、親眼目睹重要之人遇險,卻無能為力。
[我什麼都做不了。]
[你為我做了那麼多,我卻無法為你做什麼!]
[如果我不是這樣的天使就好了,如果是擁有更強大天賦的天使就好了,如果我是戰無不勝的天使就好了,如果……]
可惜沒有如果。
每當他陷入這樣自我厭棄的漩渦中時,腦中就會浮現一段段溫暖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