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軍軍師與幾名副將,日日在營帳中?燒著炭火“排兵布陣”。
陸德生這個?專被派來為主將“診病”的?醫士,則每日會在傷兵營待上六七個?時辰,有時,甚至比那些隨軍的?軍醫待的?時間還要長。
他儘心竭力,為那些傷兵熬製湯藥,包紮傷口,處理凍傷後的?後遺症。
可儘管如此,每日從傷兵營抬出去就地掩埋的?屍體還是幾乎堆成了山。
人命,成了戰場上最廉價的?消耗品。
——有時甚至比不過一爐可供取暖的?炭火。
黃昏時分,他走出傷兵營時,雙腳幾乎已經被凍得麻木。
陶朔正在同?軍師商議要事,見他走過營帳前,探頭出來喊他的?名字,道:“你又去哪了?進來坐!”
營帳中?,炭火熊熊,連帶著人呼出的?氣似乎都帶著暖烘烘的?熱意。
陸德生沉默許久,末了,仍是搖了搖頭:“今日還沒?為殿下施針。”
陶朔道:“他現在不用施針也很聽話?。”
說著,指了指自己腰間的?玉笛,又道:“倒是你,你是過來將功贖罪的?,還是過來專給那群傷兵治病的??要是被人傳信告訴陛下說你失職,你那腦袋不想?要了嗎?”
陶朔語氣嚴肅,邊說話?,眉頭不覺緊皺。
隻?可惜他生得一張喜人的?娃娃臉、叫人辨不出年紀,再皺眉頭自也嚇不到?人。
果然,陸德生聞言,仍是搖頭。
“我給殿下施針,”他說,“不是怕他不聽話?,是怕他撐不住。”
陶朔乃昔日杏林聖手?陶明傳人,從小到?大,一心鑽研醫術,最後卻入了他父親最不喜的?一條路。
昔日的?閻倫,正是因為同?樣的?理由?,被他父親逐出師門?。
然而,等到?他入此道時,陶明已病入膏肓,再沒?人可以攔他。他自然越鑽越深——
見慣了生死的?人,總容易入兩種極端。
一者悲天憫人,一者冷血至極。
陶朔很顯然屬於後者。
如今,陰差陽錯,得了魏棄這麼一個?當世無二?的?、“不會病也不會死、傷了亦總能好”的?試驗品,更是用得愈發得心應手?。
陸德生自覺與他難以溝通,扭頭就走。
陶朔急了,追在他後頭問:“你去哪裡找他?我幫你吹笛子找不就好了?”
又說:“你等等我呀,陸德生,咱們現在可才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喂!”
他卻頭也不回,隻?是擺手?,示意陶朔彆再追來。
他知道魏棄在哪裡。
......
矮丘之上,少?年一襲素衣,披散著黑發,麵西南而立。
他似乎感?覺不到?冷。
任由?寒雪染白他眉,連眼睫亦結霜。凝脂般的?肌膚,恍惚融進雪中?。
若非胸口偶有的?起伏還能證明他仍活著——總讓人不由?懷疑,也許眼前是鬼非人。是死物,而非有呼吸和心跳的?“同?類”。
陸德生將懷裡抱著的?大氅披上他肩,他沒?有動?,肩上抖落一層雪。
“殿下,”他輕聲喚,“該施針了。”
沒?有回答。
陸德生無法,陪他靜靜站了一會兒。
隻?片刻功夫,便?覺得雙腿仿佛已不屬於自己,嘴上似也結了一層霜,嘴皮被黏住,揭不開?。
可身旁的?少?年仍沒?有半點離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