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1章 吾心安處打個盹兒(下)(1 / 2)

劍來 烽火戲諸侯 6472 字 2個月前

在陳平安即將走完梅釉國之際,又該返回書簡湖的時候,有天在一座人煙罕至的深山峻嶺,憑借著出眾眼力,看到了一座高崖之時,竟然倒掛著一頭破布襤褸的老猿,渾身鐵鏈纏繞,感應到陳平安的視線,老猿猙獰,呲牙咧嘴,雖未咆哮嘶吼,可是那股暴戾氣息,驚心動魄。

老猿附近,還有一座人工開鑿出來的石窟,當陳平安望去之時,那邊有人站起身,與陳平安對視,是一位麵容枯槁的年輕僧人,僧人向陳平安雙手合十,默默行禮。

陳平安也學著僧人低頭合十,輕輕還禮。

馬篤宜好奇問道:“怎麼了?”

陳平安搖搖頭,沒有說話。

直到走出那片山脈,陳平安才說道:“有高僧以大毅力,在那邊降服一頭自己心魔顯化的桀驁心猿。”

馬篤宜嘖嘖稱奇道:“竟然能夠顯化心魔,這位僧人,豈不是位地仙?”

陳平安點點頭,“是一位世外高人。”

石窟那邊,年輕僧人盤腿坐回蒲團,又站起身,一步跨出石窟,禦風而行,虛蹈淩空,與那頭逐漸安靜下來的老猿對視,後者眼神當中,是那般複雜,憂憤,仇恨,祈求,憐憫,譏笑,不一而足。

僧人轉頭望去,似乎有些疑惑不解。

為何自己的心猿,今日會如此異樣?

它先前遇見了禦劍或是禦風而過的地仙修士,它都從來不曾多看一眼。

年輕僧人若有所悟,露出一抹微笑,再次低頭合十,佛唱一聲,然後返回石窟,繼續枯坐。

一位神色漠然、眼神幽寂的年邁修士,出現在那處古劍釘入墓碑的亂葬崗,地底下,陰氣騰騰,即便是察覺到了他極有可能是一位陽間地仙,那些躲在身處山根中的厲鬼陰物,依舊稟性難移,煞氣聚攏,試圖衝出地麵,隻是每當有厲鬼上浮,就立即有劍氣如雨落下,地底下,哀嚎陣陣。

老修士當然不懼這些陰物,隻是皺眉,自言自語道:“奇了怪了。不怕我身上故意流露出來的金丹氣息,倒是怕一個四不像的年輕人?”

難得在一家仙家客棧落腳下榻。

馬篤宜後仰倒在柔軟被褥上,滿臉陶醉,吃得住苦,也要享得福啊。

曾掖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獨自在屋內修行。

陳平安與仙家客棧要了一份仙家邸報,梅釉國朝堂之上,也開始爭吵,不過吵的,不是該不該阻擋大驪蠻子,而是如何死守疆土。

要知道,這還是石毫國京城早已被破的險峻形勢之下,梅釉國君臣做出的決定。

而那座混亂不堪的石毫國朝廷,終於迎來了新的皇帝陛下,正是有“賢王”美譽的藩王韓靖靈,黃鶴之父,沒有在沙場上折損一兵一卒的邊關大將,一舉成為石毫國武將之首,黃鶴作為新帝韓靖靈的患難之交,一樣得到敕封,一躍成為禮部侍郎,父子同朝,又有一大撥黃氏子弟,雞犬升天,共同把持朝政,風光無限。

石毫國京城到地方,坦然赴死的文官武將,絡繹不絕,哪怕不過是往家門口張貼彆國門神這種小事,仍是不願去做。

其中一些不願被自家老爺害死的家族子孫,偷偷摸摸去貼上了大驪袁曹兩姓老祖的門神掛像,還有一些心狠的,乾脆就將家主捆綁起來,免得跑去撕掉門神,還要大罵他們是不肖子孫,愧對先祖。

眾生百態,甘苦自知。

這封妙筆生花的仙家邸報上,那些被當做茶餘飯後談資樂子來寫的瑣碎小事,真正落在那些門戶頭上,就是一樁樁生死大事,一場場破家流徙的慘事。

書簡湖比起一座不太起眼的石毫國,更加翻天覆地,更加動人心魄。

今年入秋開始,蘇高山開始“秋後算賬”。

以粒粟島、黃鸝島、青塚天姥等島嶼為首的書簡湖山頭,紛紛向大驪宋氏投誠,願意交出一半家底,以及那本意義重大的祖師堂譜牒。

蘇高山在池水城範氏府邸,設下宴席,不過僅是以他的名義,派遣了一位不過是從三品的麾下武將,以及幾位從各地軍伍當中抽調而出的隨軍修士,負責露麵款待群雄。

蘇高山竟是連這點麵子,都不樂意給那些乖乖依附的書簡湖地頭蛇。

對此陳平安倒是沒有半點意外。

先前他以青峽島供奉牌和太平無事牌,向大驪鐵騎遞交“名帖”,說想見一見那位主將,最後蘇高山傳回的答複,很乾脆,一聽就是這位大將軍的親口言語,就兩個字,“滾蛋”。

談不上惱火或是憋屈,陳平安隻是有些無奈而已。

至於失去劉誌茂坐鎮的青峽島,一樣不甘落後,以素鱗島田湖君、金丹俞檜為首的勢力,幾位在書簡湖足夠呼風喚雨的金丹修士,一樣在那場宴會上,落座於池水城範氏府邸,但是位置並沒有最靠前,甚至還不如天姥島。

這就是書簡湖的山澤野修。

敢拚命,能認慫。局麵大好,當得了祖宗,形勢不妙,做得了孫子。

陳平安猜測,也有一些島嶼修士,不願意就這麼雙手奉上半數家業,不過應該不用大驪鐵騎和隨軍修士出手,粒粟島譚元儀、黃鸝島那雙金丹道侶在內的勢力,就會幫著蘇高山擺平所有“小麻煩”,哪裡需要蘇大將軍勞心勞力,樂得將那些顆人頭和島嶼家當,給蘇高山當作賀禮。

但是蘇高山在書簡湖的刀切豆腐,關鍵原因,除了他這一支鐵騎自身戰功顯赫,以及書簡湖野修的貌合神離、擅長見風使舵之外,其實另外一位大驪主將曹枰的勢如破竹,也很重要,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傳聞大驪藩王宋長鏡,將會親自陪著一位宋氏皇子,巡視曹枰麾下鐵騎與朱熒王朝對峙的那條邊境線。

陳平安放下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