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悠悠咳嗽了一聲,而後伸手入懷,取出一枚晶瑩剔透的金色靈葉。
“然後……我這裡有尊主的答複,如果你,你還對她有那麼一分信任的話……”
王洛聞言卻不由冷笑。
“我若非對鹿芷瑤足夠信任,又怎麼會在戰前明知道對手是四師姐白澄,卻連和她提前通氣都不曾,就直接斷定她是必須不惜一切鏟除的敵人?但是,若是鹿芷瑤對我有哪怕一份信任,也該早些將真相告知於我。”
鹿悠悠搖頭道:“尊主她絕非不信任你,隻是另有苦衷……總之,你想要的答案,就在這裡。”
王洛於是伸手撚過金葉,葉子在入手的刹那間,就沒入了血肉之中,沿著天生道體的氣血經脈流入腦海,化為一個長夢。
一段由鹿芷瑤親自從神識中剝離出的記憶構成的長夢。
——
長夢的序章,由一頭血肉畸變的怪物拉開帷幕。
那怪物就仿佛是一具精心製作的小泥人——被頑童對準頭顱,雙手用力捏合過一樣,原先的頭部似樹枝一般,散開得張牙舞爪,而五官則分布到了不同的枝丫上。十餘隻布滿血絲,滲出粘液的眼球在刹那間與觀夢的王洛目光相撞,那一刻,仿佛這怪物體內的狂意也要沿著目光洶湧過來!
但下一刻,不待王洛反應,那怪物就被一道閃耀的劍氣斷為左右兩截,而沿著斷麵,無形的火焰瞬息向外蔓延,將怪物那臃腫的身軀燒的不剩分毫。
然後,便是王洛再熟悉不過的聲音。
“沒救了,下一個。”
鹿芷瑤輕描淡寫地收起腰間瑤劍,擺了擺手,將空氣中殘存的一絲焦糊味驅散。
下一刻,伴隨一陣撕心裂肺的哀嚎,一名盛裝的少婦撲倒在地。
“相公,相公啊!”
她顫抖著手,用力扯住方才那怪物留在地上的殘破衣衫,止不住悲戚,埋首其中,仿佛要感受那布帛中的餘溫。
鹿芷瑤對此隻是冷聲道:“他化荒畸變許久,早已非人,既沒有為人的餘溫,也沒有為人的餘味,你再怎麼掙紮,也不過是在蹭那頭怪物留在布片裡的粘液和皮屑罷了。我剛剛那劍雖然確實令其形神俱滅,一切生機斷絕。但現下也不敢保證如此就能絕對切斷荒毒蔓延,你若不想步你相公後塵,最好把東西放下,然後去好好洗洗臉,洗洗手。”
地上的女子聞言,哭的更為傷神,甚至呢喃道:“好啊,那你把我也殺了吧……”
鹿芷瑤眉毛一揚,瑤劍便隱隱綻放光華。
好在劍氣出手前,一個身材嬌小的少女就從旁邊匆忙跑來,蹲在少婦耳畔,輕聲勸慰起來。
那少女看來不過十三四歲,臉上稚氣未脫,身形更是單薄瘦小,但眉宇間卻有著全然不屬於孩童的成熟氣質。她不過說了短短幾句話,話語中就似有神奇法力一般,將那同時愛侶的少婦勸說的止住啼哭,冷靜下來。
又不久,那少婦輕歎一聲,紅著眼圈向鹿芷瑤跪地行禮,之後便盈盈退去,不再糾纏。
鹿芷瑤搖了搖頭,很是不以為然道:“當初我來拔荒的時候,這宋兵的荒毒尚未深入膏肓,挖一隻眼睛,切一截腦子,姑且就有救了。可惜非要躲著不見,迷信偏方,妄圖用些仙人符水續命……可笑之至!現在性命不保不說,這畸變再醞釀一會兒,整個宋家堡都要被其汙染。我耗費仙元,一劍將其滅絕,她不謝我救下堡內舉族人命,反而怪罪我下手狠辣……還真不如殺了乾淨。”
那嬌小的少女,連忙解釋道:“嬸嬸她隻是一時糊塗,之後絕不會再錯判敵我。仙尊您對宋家堡上上下下數萬人的恩德,我們絕不敢忘!”
鹿芷瑤聞言,頓時向那嬌小的少女投以微笑,說道:“之前常聽人說,這宋家堡自千年前出過一位飛升真仙,之後便一路消沉,早已泯然眾人。如今看來,雖然你爹和你幾位叔伯儘數不成氣候,倒是你這小家夥頗有靈性。這宋家堡上下數萬人,隻有你還能聽得懂人話,可見身負仙緣。可惜如今天劫亂世,你這一身天賦倒是浪費了。但反過來說,大亂之後必有大治,你若肯另起爐灶,日後成就也未必就比飛升要遜色了。”
少女連忙恭恭敬敬地拱手低頭,說道:“鳶兒愧不敢當!那個……堡中還有幾位身染荒毒的患者,還請仙人垂憐,施以援手!”
鹿芷瑤點點頭:“我知道,這宋家堡占據血河南岸地脈交彙要衝,四通八達,荒毒的臭味便是幾十裡外都能聞得到,所以早說了下一個……”
宋鳶連忙說道:“是,我這就帶人過來!”
不多時,幾尊宋家家傳的青銅尊者,牽著粗大的鐵鏈,將一眾畸變程度不一的怪物牽到鹿芷瑤麵前。其中毒入膏肓者,便一劍送其灰飛煙滅……而尚且有救的,鹿芷瑤無不精心施救,其場麵雖然慘烈,但終歸是救下了十餘條人命。
期間,宋鳶跑前跑後,或者溫言勸慰親族,或者幫忙指揮青銅尊者,偶爾還要調度民夫,維係堡內秩序……雖是小小一個少女,卻儼然在代行堡主之職。
而待堡中寄存的化荒者被暫時處理乾淨,鹿芷瑤便很是讚許地摸了摸宋鳶的頭,說道:“之後我還要去西側鳳湖畔的煙塢,那邊化荒症狀更為嚴重,我家小鹿的鹿毛都要被薅禿了……如今非我親自處理不可。這幾日你就依照我留下的陣法,嚴格緊閉大門,任誰來也絕不可開門。待我在煙塢立下定荒基石,你們宋家堡的危局也就能解去十之八九了。”
宋鳶聞言大喜過望,連連點頭。
而鹿芷瑤也不多耽誤時間,起身騰空而去。
王洛的視角緊隨鹿芷瑤而動,瞬息間就來到罡風層上……而從高空俯瞰大地,隻見九州破碎,處處烽煙。而那位站在宋家堡的城牆上,向鹿芷瑤搖搖揮手的少女,顯然在這場長夢中扮演了極其重要的角色。
然而,在王洛所知的任何一本主流的後世史書中,都沒有提及她的名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