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晨嘔的慌。
他攤著說:“那怎麼辦?我現在渾身上下乾淨得連隻蒼蠅都站不住腳了,上哪要三兩銀子給他們?”
方才衝進院子求方子晨的哥兒見他鬆了口,現在又為難起來,生怕他因為那三兩銀子而反悔,他急急跑到趙哥兒身邊,輕輕推了他兩下:“趙哥兒,去,去求求方公子,現在隻有他能幫你了,你去求求他。”
趙哥兒站著不動,那哥兒正要再勸說兩句,就聽他迷茫道:“那麼多銀子,他會同意嗎?”
小河村出了名的窮,三兩銀子聽著不多,但有些人家一年都賺不來三兩銀子。
這些年他挨餓受凍偷偷存下來的,也不過三十幾文,前些日子乖仔身體不舒服,已經花光了,三兩銀子對他而言,已然成了天文數字。
“我不知道,”那哥兒說:“但方公子看著是個好的,他剛才都鬆口了,你不為自己想想,也要替乖仔想啊!他還那麼小,你若是沒了,馬家也容不下他。”
乖仔···
這兩個字仿佛致命一擊。
趙哥兒登時從頭寒到腳。
“公子,”趙哥兒不敢再多想,抱著僅存的絲絲希望,拉著乖仔過去,噗通跪下來:“···求求你幫我們父子一次,以後我會努力賺錢,賺了我還給你,我給你當牛做馬,你幫幫我們,求求你。”
乖仔緊緊挨著趙哥兒下跪,兩隻小手撐在地上,奶聲奶氣跟著學:“···求求你。”
他年紀尚小,不知道‘求’這個字意味著什麼。
也不知道此刻跪在地上又意味著什麼。
方子晨目光在他們父子身上來回巡視,最終停在趙哥兒身上。
趙哥兒一張圓臉,常年勞作皮膚被曬的有些黑,但模樣看著還是很顯小,眉宇間甚至還很稚氣,應當還隻是個十七/八的少年。
這個年紀的年輕人有什麼特點呢!
方子晨很明白,他們特彆的要強,要麵子,自尊自負。
他們寧可被臭罵一頓,也不願張嘴說一句‘對不起’。
不到萬不得已,頭顱和脊背永遠都不會彎下妥協。
趙哥兒不比他大多少,然而此刻他卻失了尊嚴傲骨般跪在地上,嘴裡一句又一句‘求求你’。
馬家人一大早就過來鬨,他在跟馬大娘打嘴仗的時候,馬家二媳婦不知道跟趙哥兒說了什麼,趙哥兒不說話,她便對著趙哥兒又是踢又是罵的,賊難聽,那時方子晨就見趙哥兒站著一動不動,跟個木頭樁子一樣。
現在那個被打被罵都不還手的人,就跪在他跟前,腦袋抵在地上低人一等的說求他。
究竟是到了什麼境地,他才會這般?
是不是已經身臨險境無路可走?
又或者是已經毫無希望,孤注一擲?
他軟了膝蓋骨,沒有尊嚴,不知恥辱,應該是他在最絕望之下,所能做的唯一掙紮。
他豁出一切跪下來懇求,若是不同意,等待他的……
是被沉塘還是再一次被賣掉?
張口雜種閉口雜種的馬家人,估計什麼都乾得出來。
哎···
方子晨無奈了。
“村長,你能不能幫我去跟馬家那幫人說說,銀子我先欠著,可以寫欠條,不過也讓他們把休書和趙哥兒的賣身契準備好,到時我拿著銀子過去,跟他們換。”方子晨說。
村長點點頭:“行,這事兒我來解決。”
……
熱鬨散了,趙哥兒和乖仔還跪在地上,方子晨朝他們走過去,語氣疏離:“起來吧!
趙哥兒沒有動。
乖仔輕輕扯他袖子,晃了一下:“爹爹?”
趙哥兒抹了把臉,這才拉著乖仔站起來。
方子晨簡單交代兩句,又回房去了。
他累,他困,他頭腦發熱,他急需睡一覺。
方子晨閉著眼躺在床上,院子裡靜悄悄的。
外頭那兩個大活人硬是沒發出一點聲音。
方子晨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起來時外頭陽光正烈,趙哥兒聽到屋裡有動靜,蹲下跟一直跟在身邊的乖仔說了什麼,乖仔點點頭,往屋子裡去。
門吱呀一聲響,三頭身的乖仔走了進來。
他似乎很不安,從門口到床邊的路上,一直低著頭,兩隻小手攪著衣角,對上方子晨的目光,又匆忙低下。
“父···父親~”
“……”
一聲父親叫得方子晨都恍惚了。
他硬是擠出一個笑來:“你喊我哥。”說句不要臉的,他現在也隻是個孩子。
乖仔聽了他的話,眼眶頃刻之間就紅了,他對方子晨是懷有期盼的,當下仰頭望著方子晨:“你是不···不喜歡我嗎?我以後、聽話。”
方子晨沒有和小孩相處的經驗,心腸也不硬,對上乖仔濕漉漉又透著委屈的雙眼,幾秒後隻得敗下陣來:“行行行,你想喊什麼就喊什麼,喊我兒子都行。”
乖仔抹了把眼淚,滿意了,他小心翼翼的伸手去牽方子晨的手:“父親,吃飯飯。”
他不說方子晨都沒意識到,他已經兩餐沒吃了,一說到吃的,當下肚子就響了起來。
趙哥兒正等在廚房裡,灶台上的破碗裡裝了一晚黑乎乎的粥。
是糙米混著野菜一起煮的。
方子晨回屋睡覺後,他大著膽子把家裡逛了一下,而後去劉嬸家借了水桶,把水缸裝滿,又把廚房和外頭的院子打掃了一遍。
他希望方子晨醒過來,看到這一切,對他是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