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眸男孩猶豫了兩秒後,說出了以往絕不會說出的真心話:“呃,我,我其實也有點兒羨慕了。”
“哎?羨慕誰?羨慕我嗎?”
“沒錯,還記得我之前提過嗎?各種各樣的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每時每刻每分每秒,吵得我心煩。雖然我極力控製自己不去聽,也試著模仿你腦海中曲目的旋律,想辦法去隔離它們……似乎有點兒作用,但不多,我大概沒辦法建立如你所說的那樣“可以把所有聲音都關掉”的屏障。”
“啊?你之前從沒和我說過這些……”
喬恩露出了愕然的表情:“你隻是說你能聽很遠、很遠。”
“如果像你現在說的這樣,那會不會很難受?”
“見鬼,斯蒂文,你為什麼不早點兒告訴我?我隻是一個晚上接受了一個老爺爺的嘮嘮叨叨,就痛苦得快要想死,可你……”
斯蒂文有一點兒生氣。
但並不是針對喬恩,而是他在對自己生氣。
這種生氣很可能源於無力。
他喜歡充當一個默默的保護者角色。
在喬恩出現之前,他認真吃飯、努力運動,強迫自己學一些成年人才該懂的事情,幻想自己有朝一日長大後,將所有的家人都放在自己已經足夠強壯的羽翼之下,好好保護起來。
他一天比一天強壯,也越來越懂得怎麼在森林中抓到更多的獵物,完全成長為一個個能乾的小獵手!
可以想象的是,倘若生活真如他想象的那樣發展……
在他長大成人後,他或許真的會賺很多錢,然後,帶著一家人順順利利地脫離吃了上頓愁下頓的生活,不再住森林邊緣,搬進小鎮,擁有一幢非常不錯的房子,送雙胞胎去學點兒技術,大家再找點兒彆的靠譜工作,總之,一家人最後會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
但什麼見鬼的異變、神明卻莫名其妙的找上了門。
他有一種計劃被打亂的惱火,同時也有一種對未知的茫然。
畢竟,當原本好好的生活突然像一輛脫軌的火車,猛地朝著最具有破壞性、同時又令人崩潰的方向發展時,哪怕再堅強的人,也很難保持樂觀。
此刻,他麵對著未知、強大的敵人,麵對著隨時(被發現異變就會)死亡的威脅,麵對著身體始終沒停、還在不斷發生的奇妙變化……
直到現在,他仍然能保持著自身情緒上的穩定,已經稱得上是個醫學奇跡了。
但喬恩……
這個金發便宜弟弟又給他帶來了另一重壓力。
這孩子太神奇了!
內外都是。
不論是漂亮到不得不在外出時,小心地低著頭、躲在人後、或者用土抹在臉上進行遮掩的容貌,還是腦海裡那無比神奇、與眾不同的美妙樂音,都證明了他的超脫凡俗。
可與之相對……
想要保護對方的自己,卻是個徹頭徹尾的凡人。
還是個一身麻煩的凡人。
斯蒂文對此滿心煩躁。
黑貓貝斯特在他的身體裡蠢蠢欲動。
它叫囂著要出來,聲稱要替不擅長表達的本體,去發表一些喵喵喵的絕喵觀點。
——我去跳起來幫你親親喬恩的小臉,你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蠢死了。
——那我用尾巴輕輕勾一下喬恩的小腿?
——拜托,你是變態嗎?蠢貓!
——我不是變態。
——我就是你,一個更坦誠的你。
黑貓發出呼嚕呼嚕地笑聲,漫不經心地舔了舔爪子。
貓永遠不會去擔心還沒發生的事。
它們總能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得美滋滋。
斯蒂文更惱火了。
因為:“你怎麼越來越像貓了?醒醒,你是一隻老虎!”
黑貓貝斯特的貓臉上露出了人性化的譏諷。
然後,它就不再理會愚蠢的本體,眨眼間就消失了蹤影。
這些看似長長的思考……
實則在現實世界中隻是短短一瞬。
斯蒂文很快回過了神。
麵對著喬恩關切的眼神,他決定順應本心來回答。
說實話,這對性格一向彆彆扭扭的他來說,有點兒難。
但他又覺得,倘若彆人已經對你毫無保留,而你卻因為這樣、那樣(並非故意,隻是源於羞恥和自尊)的原因,而選擇隱瞞,依然是不公平的、單方麵的自以為是,以及,傷害。
——所以……
——起碼麵對眼前這家夥坦誠點兒。
——為了公平!
——想想吧,你知道他的一切,無論是被活埋又挖出來的悲慘過去,還是他腦海中那些沒完沒了的神奇樂曲,甚至他早上穿了哪條內/褲……
灰眸男孩深吸一口氣。
然後,他承認了:“是的,我難受,無時無刻都在難受。之所以沒有告訴你,隻是因為我不想讓你擔心,也不想讓自己顯得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