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白光散去,宋小河放下衣袖時一看,卻發現她已經不在山邊,而是不知被傳到了山中的哪一處地方。
茂密的葉子遮住了月光,眼睛經過了方才那刺目的亮光之後,現在驟然陷入黑暗,她是一點東西都看不見了。
眼睛看不見時,宋小河的耳朵就會特彆好用。
很快,四麵八方的各種聲音就傳入耳朵裡,她聽見了遠處有鳥群被驚動的聲響,辨彆出那是她方才站的地方。
除此之外,周圍隻剩下風吹樹葉的聲音,她聽不到第二個人的呼吸聲。
關如萱將他們傳入了林中,並分散了位置。
宋小河隱隱明白,不管是關如萱先前暗示她沈策就是沈溪山也好,或是現在甩
符將他們分散也好,她針對的不是宋小河,而是沈溪山。
她不讓宋小河與沈溪山待在一處,就說明這山林裡,有一處專門為沈溪山設下的陷阱。
她站在黑暗中理清了思緒,眼睛也適應了昏暗的環境,她借著那麼一丁點的月光,動身走到了一處樹木稀疏的地方。
滿月將星星的光彩給壓住了,隻餘下北鬥七星還算明亮,七顆星星成為月亮唯一的點綴。
沒有共感咒,宋小河無法與沈溪山聯係,這寂靜無人的大山之中,她如何去找沈溪山的蹤跡?
但她又想著,沈溪山沒有那麼弱,應當能應付那些陷阱吧?
可若當真萬事都能應付,當初在酆都鬼蜮他怎麼就突遭意外了呢?
宋小河一想,覺得不行,沈溪山恐有危險。
她快步在林中穿梭起來,走到樹木稀少之處就仰頭看看天,望一望北鬥七星,好像真的能依靠看星星而辨認方向似的,實際她在不分方向地亂走。
也不知道這樣找了多久,宋小河感覺自己的身上都累出了汗,她終於明白,這座山雖然並不高,但是幾座小山峰連在一起,地勢還是十分廣泛的。
更何況地勢還在不停地變動,她走哪都覺得身邊的風景方才見過。
宋小河站在原地休息,夜風一陣陣吹來,散了些許她身上的熱意。
她站著站著,忽而抬手,用手掌感受了一下空中的風。
今夜的風頗為喧囂,帶著山裡的清涼,吹拂在人身上很是涼爽。
宋小河猛然想到一個關鍵。
山裡的地勢雖然不停變換,但是風不會變!
她隻需要站在風向的最前方,或許就能向沈溪山傳遞自己的位置!
宋小河如此一想,覺得可行,立即動身迎著風往前奔跑,小辮子上的銅板撞得叮當響,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連著跑了一刻鐘,她實在跑不動了,停下來扶著樹慢慢喘息,隱隱覺得這地方十分靠近風向了,便雙手結印,催動體內的力量。
“煉獄八寒。”宋小河念念有詞,心口的業火紅蓮緩緩綻放,赤紅的光芒將她雙手籠罩,染紅了精致的眉眼,她輕喚道:“天寒地坼。”
下一刻,猛烈的寒意從宋小河的身體迸發而出,如飛流直下的瀑布,聲勢無比浩大。
寒意融在風裡,眨眼間就送出去半邊山頭,宋小河周圍的樹葉草地開始凝結白霜,初夏轉為寒冬。
風會將寒意一直往下送,直到沈溪山也能感受到。
若是他明白這是她故意釋放的力量,或許就能前來找她,就算因彆的因素絆住腳步,沈溪山也能想辦法送出什麼信號,傳達給她。
宋小河是這麼想的。
寒流很快就將周圍的草木凍住,嘩嘩葉響減弱後,風的呼嘯就明顯許多。
宋小河站在原地,不斷釋放寒力,直到腳步聲在暗處響起。
她立即轉頭,看向聲音傳來的地方,出聲問:“誰在那裡?”
“我道這初夏季節為何突然這麼寒冷,還真是因為小河姑娘。”暗處傳來一個熟悉的人聲。
宋小河聽到這聲音的瞬間就倍感失望,甚至沒有掩飾神色,大剌剌地掛在眉梢,“怎麼是你?”
那人取了一盞燈,從暗處走來,“怎麼?讓小河姑娘失望了?”
此人正是幾日不見的鐘潯元。
上回在雨天去找他說了幾句之後,宋小河就沒再見過他了,卻沒想到在這林中第一個遇到的人竟然是他。
宋小河說:“我在找人呢。”
“我知道,小河姑娘是在找沈獵師吧?”鐘潯元走到她麵前站定,“我知道他在何處,不妨先將這極寒之力收起來,免得殃及旁人。”
宋小河收了靈力之後,空中的寒意在極其短暫的時間內就散去了,溫度恢複正常。
“你怎麼知道他在哪?”
鐘潯元往身後指了下,“方才從那邊路過之時,我聽見有人說看見了沈獵師,隻不過我想著這空中的寒氣應當是小河姑娘釋放,所以急著來尋你,並未親眼見到沈獵師。”
宋小河看著他的臉。
鐘潯元的臉上帶著溫潤的笑,跟平日裡一樣,有一種親和力,讓人見之便很容易放鬆警惕。隻是眼下他手裡提著一盞燈,光影從下往上一照,卻顯得他麵目可怖,十分陰森。
宋小河默默伸出手,拉著燈往上抬了抬,然後才點點頭說:“這樣更讓你看起來像個好人。”
鐘潯元:……
“走吧。”宋小河的態度很是隨意,看起來像是毫無防備,“帶我去找他。”
鐘潯元就笑了笑,帶著她轉身往下走。
剛走了一段路,宋小河就忍不住發出疑問,“不過……這裡地勢一直在變,你現在還分得清他在哪個方向嗎?”
鐘潯元回頭道:“當然分不清。”
“我想也是。”宋小河問:“那你想把我帶去哪裡?”
“就是隨便走走,畢竟也有幾日未曾見小河姑娘了,倒是想念得很。”鐘潯元歎道:“我先前本想去找你,奈何沈獵師實在是霸道,我一靠近他就要打我,我不是他的對手,隻好放棄找你。”
宋小河一聽,當即來了興致,笑著問:“何時的事?”
“就是這幾日,也不知他是怎麼猜準我何時前往你們住的客棧的,隻要我一靠近他就從一些不起眼的地方冒出來。”鐘潯元回想了一下,嘖嘖搖頭,“也不說話,出手就要打我,他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她抿著唇,眼裡盛滿水波一般,亮盈盈的,不應聲。
鐘潯元瞧了她兩眼,道:“先前與你說的事,你考慮得如何?”
宋小河哪裡考慮過,當日出了他的客棧門就忘得一乾二淨,也不打算回答,正想說些彆的話轉移話題,卻忽而看見前麵出現了個模糊的身影。
她忙道:“有人在前麵!”
還不等鐘潯元開口,她就小跑上前,連續十來步拉近了距離,才
看見前麵是個女子。
月光傾瀉而下,那女子身著勁裝,手裡捏著把鐵鍬,腳邊有一個剛挖的坑,土堆了滿地,正從坑裡麵拿了個東西出來。
宋小河認得她,是先前她去鐘潯元客棧時,站在院中問有沒有機會見識她寒冰之力的那個女子。
那女子的後腰上掛著一把半臂長的短刀,刀麵呈密密麻麻的鋸齒狀,沒合鞘,上麵全是血,正往下滴著。
“喂。”宋小河驟然出聲,喚了她一下。
那女子沒察覺宋小河的靠近,被嚇了一跳,猛然轉身,短刀被極快地抽出來旋在身前,散發出白色的光芒。
如此一照亮,宋小河才算是看清楚。
她身上的衣袍幾乎染滿了血,側臉上也沾了不少,也不知是殺人所致,還是殺山中野獸所致。
“是你?”她看見了宋小河,隨後挑起半邊眉毛,咧著嘴露出一個邪戾的笑,“正好方才沒殺爽,你倒是來得及時,不過我這把刀有點鈍了,割脖子上的氣管有些費勁,你介意嗎?”
宋小河又往前走了兩步,這才看清楚,那女子腳邊黑乎乎的不是挖出來的土,而是一個個隨意擺放的人頭。
粗略一眼,似有四五個,血糊了麵,看不清楚是誰。
宋小河倒是沒有半點害怕的模樣,她抬手,指了指女子另一隻手上的一個黑乎乎的東西,說:“可以把那個給我嗎?”
女子用手拋了兩下,“你想要?倒是可以給你,不過你一個將死之人,要這東西做什麼?”
宋小河樂了,緩緩抽出腰間的木劍,語氣輕快道:“你隻要同意給我就行,師父說過,不問強取是搶,不問自取是偷,我可不是那種品行不端之人。”
那女子將東西彆在腰後的掛袋之中,而後把短刀一翻,腳尖猛地往地上一蹬,整個人像隻凶悍的豹子朝宋小河衝過去!
宋小河握著木劍往身前一橫,縱然這女子的速度再快,她還是輕易地捕捉到了她的身形,在她出擊的瞬間,宋小河後腳跟一旋,整個腰往後彎,看樣子像是要摔倒。
然而她腰身柔韌,輕鬆躲過攻擊之時,在摔倒的前一刻身子一翻,同時往女子的脊背揮出木劍。
木劍出擊的刹那,迅速裹上一層淡淡的紅色光芒,寒氣貼近女子的近側爆發。她本能用術法抵擋寒意,卻躲不過背上的一劍,劇烈的痛楚在脊背上炸開。
她的身子被巨大的衝擊力撞飛,狠狠摔在地上,翻滾許多下才正了身形,用膝蓋抵著地麵後退一丈遠才停下。
寒意順著背上的傷口,直往骨頭裡鑽,僅僅幾個眨眼的工夫,她的血液和骨骼就像是被凍得壞死,女子的心中開始湧起滔天恐懼,飛快結印,用法術封住背上的傷口,防止寒氣蔓延。
還沒等她完全封住,宋小河持劍從天而降,頗為神氣地大喊道:“小河直下三千尺——!”
寒流瘋狂席卷而來,女子驚恐地瞪大眼睛,慌亂地往旁邊打滾躲避。
宋小河的劍因此落空,刺入了土
地裡,下一刻,白色的霜以她的木劍為中心,極速朝四周散開。
乍起的寒風像是鋒利的刀子往皮上刮,密密麻麻的刺痛讓女子完全亂了方寸,本能開始用法術防禦保護。
宋小河用腳尖將刺入地上的木劍踢起來,一個漂亮的原地翻,將下落的木劍踢出去,凝著紅光的劍飛速旋轉,攪起芒白的風渦,所過之處,草木瞬間凍成冰。
女子在極短的時間內喪失鬥誌,寒冰凍得她四肢幾乎無法動彈,半邊身子都染上了霜,像是把身上的骨頭敲開了細細密密的裂縫,刺骨的寒瘋狂往裡鑽。
她拖著半邊壞死的身子轉身要逃,宋小河的身影卻眨眼而至,她追上了空中旋轉的劍,握住劍柄,借著衝過來的力道,狠狠刺向女子的脊背。
女子感知到危險,轉頭就見宋小河的劍已至,自知再無閃躲的可能,隻得揚起刀,祭出耀眼的白光,形成厚實的光盾來抵擋,想接下宋小河的這一擊。
木劍看起來無刃,劍的兩頭都被削得圓圓的,經過多年的撫摸已經相當油潤了,像是孩子的玩具,一點殺傷力都沒有。
然而宋小河握著它,硬生生刺破了女子瀕死爆發出來的全部靈力凝結而成的光盾,也將她手中那把染滿了血的刀擊得粉碎,捅進女子的右胸腔內,然後將她死死地釘在樹上。
“啊——!!”
她發出淒厲的叫喊聲,身體瘋狂掙紮痙攣,麵容極度扭曲,猙獰得醜陋。
“吵死了。”宋小河從她背後拽下木袋,反手一倒,裡麵竟然又倒下來幾顆頭顱,隻是沒有血,像是很早之前殺的人。
宋小河當場嘔了一聲,差點吐出來,罵道:“你是不是打小的時候腦子被撞碎過?所以對彆人的頭這麼執著?”
她從地上撿起那個黑乎乎的東西。
也就掌心的大小,有棱有角,上麵覆滿泥土。
宋小河沒急著研究它,而是轉頭看了被釘在樹上的女子一眼。
她的慘叫和掙紮也沒持續多久,身體已經被凍得完全僵住,露出來的皮膚先是泛著青色,再是看裂開密密麻麻的血色細紋,像是一朵朵綻放的蓮花。
她的半邊臉也全是血紋,嘴唇蒼白泛青,渾濁的眼睛滿是絕望,氣若遊絲道:“這……這就是寒冰之力?”
“對啊,我說過你會有機會見識的,是不是沒食言?”
宋小河將木劍拔出來,拿出錦布擦拭劍身,再抬頭時,她的眸光陡然冷了幾分,麵上有一抹笑,緩聲道:“安心去死吧。”
女子已然閉上了眼,絕了氣息。
宋小河擦完劍,然後又去擦那個黑乎乎的東西。
泥巴拭去了大半,就露出了它的本來麵目。
是一個外麵裹了一層鐵皮的方體靈器,上麵雕刻了極其繁瑣的咒文。
這便是當年那年輕公子去壽麟城喊了七個人進山,埋在山體各處的東西。一共有七個,組成了山體的迷陣,卻誤打誤撞讓這惡人給挖出來一個。
宋小河心說,也算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她捏在手中研究了一會兒,忽而發現這靈器當中有一條縫,於是雙手各捏在一半,用力一擰!
隻聽“咯噠”一聲,隨後那縫中就飄出了屢屢青色光芒。
光芒懸浮在靈器的上方,竟慢慢彙聚成了幾行字體:
崇慶四十五年,九月初八。
今日我聽聞南方有長生殿的消息,決定去找一找,或許有機會找到那座神殿。
哥哥,若是我所學之法無法召回你的魂魄,或許守護人魂的長生燈可以一試,你再等一等我,求你。
寥寥幾行字,宋小河反反複複看了一遍又一遍,她雙眼瞪得極大,心頭巨震,猛烈地跳動起來。
她發著抖,慌張的用手指頭把靈器上麵的泥土給摳乾淨,指腹在上麵反複摩挲尋找,最終在靈器的一角找到了一個刻字。
是“檀”字。
“啊……”宋小河發出可憐兮兮的聲音,眼淚瞬間就滾落下來,她攥緊了靈器,低聲道:“是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