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切似乎就都能串起來了,簡銘是孟嘉出事後的最大受益人,而他隻需要指揮另外一個人替他衝鋒陷陣,他就可以在整個事件中完美隱身。
這個為他衝鋒陷陣的人,不是彆人,正是伍大隊長家的閨女,伍月英!
捋清楚這其中的複雜關係網後,葉青隻覺得匪夷所思甚至是瞠目結舌。
伍月英跟簡銘竟然有私情?難怪伍月英一回來就反應那麼過激,甚至不惜以命相逼也要跟顧嬸子家的大兒子退婚。
問題是這兩人到底是啥時候攪合到一塊兒去的,靠山屯竟然沒有一個人察覺到嗎?那些大媽大嬸不是自詡吃瓜衝在最前線,掌握的都是第一手信息的嗎?可這麼大一個瓜就明晃晃地在瓜藤上掛著呢,都已經熟得快炸開了,竟然沒一個人看見?!
葉青默默給了靠山屯那幫大媽大嬸一個差評!
似乎是察覺到葉青一直看著窗外,杭廷芳也忍不住順著葉青的視線看了出去:
“是看到熟人了嗎?”
葉青忙搖了搖頭:“沒事兒,就隨便看看。”
小汽車很快就開進了靠
山屯裡。
許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有這麼高級的車進村,靠山屯裡沒去地裡上工的老人孩子聽到消息後都跑出來看稀罕物件了。
等葉青跟公社書記從車上下來,這回不用再給糖果了,馬上就有幾個機靈鬼往地裡跑,去叫大隊長跟老支書去了。
家裡鄒阿婆在,葉青不想讓記者去打攪老人家,正猶豫要把人往哪兒領呢,公社書記就直接道:
“去曬穀場那邊,糧倉如今肯定還有空著的,讓大隊書記拿一間出來給記者同誌做采訪用!”
說著,也不等大隊長跟老支書回來,率先就領著人往曬穀場那邊趕。
到曬穀場後,讓在那邊翻曬稻穀的大娘把糧倉門打開,大隊長跟老支書也聽到消息急匆匆趕過來了。
伍永兵還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呢,怎麼公社書記好端端地跑他們屯子裡來了,還帶來兩個生麵孔。
他看著穿著灰夾克衫的杭廷芳和那名男記者,隻覺得這身裝扮有點眼熟,愣了一下才不解地看向公社書記:
“賴書記,您這是???[]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賴國昌正要解呢,杭廷芳卻已經率先走上前,朝著伍永兵伸出了手:
“是伍大隊長吧?您好,我是薊城日報的新聞記者,我叫杭廷芳,這是我的同事黃匡寅,我們倆這次是受了公安機關和薊城宣傳委的聯合委托,來找葉青同誌做一個專項采訪。”
這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糊塗了:“為什麼要找小葉知青做采訪?”
杭廷芳把手裡的那份蓋章文件拿了出來,這才笑著解釋道:
“一個星期前,葉青同誌乘坐56次列車來蛟潭縣插隊,在列車上見義勇為,用縫衣針將一個劫持人質的人販子擊暈,讓公安機關順利逮捕了該名歹徒,同時為公安機關調查這個案子爭取了非常寶貴的黃金時間。”
“公安機關利用這個歹徒順藤摸瓜,揪出了一個七人的人販子團夥,讓十幾個遭受到拐賣的孩子快速得到了解救,現在這些孩子都已經和親生父母取得了聯係,大部分都已經平安回歸到原生家庭了。”
“另外,葉同誌還在火車上揪住了一個女飛賊,由女飛賊提供的線索,搗毀了在平縣火車站流竄作案的盜竊窩點,將二十多個扒手慣偷一網打儘,並追討回了贓款數千塊錢。”
“介於葉同誌為公安機關做出來的突出貢獻,宣傳委覺得應該將葉同誌的光榮事跡做一個詳細的專訪報道,好好表揚一下這位保護了人民財產和生命安全的巾幗英雄。”
聽完杭廷芳的這番話,幾個乾部集體驚呆了,就連葉青都斯巴達了。
她完全沒想到,當日她順手而為的事兒,在下鄉插隊一個多星期後,竟然等來了這麼離奇的後續發展。
後麵說的那個女飛賊的事兒她倒是能明白,肯定是她把那個宋慧蓮交到老同誌的手裡之後,女飛賊為了立功自保,把那個在平縣火車站耍猴的老乞丐團夥給供出來了。
但前麵那個人販子被打暈的事兒,她其實做得很隱蔽,從頭
到尾都沒有露出什麼奇怪舉動,當時火車上根本沒人懷疑到她身上來,公安機關的人,到底是怎麼知道那事兒是她乾的?
帶著這樣的疑惑,葉青進了臨時準備的采訪間,接受了杭廷芳的麵對麵談話。
“來之前我做過功課,你家裡麵一共七口人,除了你,剩下的人都去大西北屯墾戍邊了,那你一個人來了北大荒,會害怕嗎?”
杭廷芳一開口提問就很是犀利。
但她這個問題,卻並未讓葉青感到緊張不安,反而,這姑娘笑著揚了揚自己那個挎包裡的銀針盒子,反問杭廷芳:
“您覺得,一個敢對人販子還有女毛賊飛針的人,會害怕獨自到北大荒插隊嗎?”
“事實上,我覺得這兒可能是我的第二故鄉,我來了這兒覺得這裡的一切都很親切,包括白山黑水,包括一望無垠的金黃稻田,包括這個屯子裡的可愛村民。”
“在我下車看到這些美景的那一刻,我甚至克製不住熱淚盈眶,因為我覺得我天生就是屬於這裡的,它們很美,我在這兒找到了我的心靈歸屬。”
杭廷芳作為記者,接觸和采訪過很多人,所以她看人十分毒辣,也能分辨出每個人說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這會兒,坐在這個並不算多明亮的糧倉裡,她能感覺到了這個十六歲城市少女眼中的熱愛是真正發自肺腑的,她是如此的真誠直白,但正是這份真情實意,讓一貫冷靜自持的杭廷芳,也忍不住為之動容。
“這確實是有點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你們這些因為政策不得不下鄉插隊的孩子,對農村或多或少是有些排斥的,但我在你身上,確實沒有感受到任何消極的情緒。”
“實不相瞞,來之前,我跟外務機關那邊的楊老通過電話,老人家對你很是欣賞,一直在跟我描述他在火車上碰見的一個非常聰明有趣的小家夥。”
“這次接待的羅國訪問團,已經順利完成了他們的訪問行程並平安回國,楊老說,訪問團在56次列車上突發狀況,是你力挽狂瀾,幫他們接連解除了兩次危機。”
“但是介於這次訪問的特殊性和機密性,你立的這兩次功勞並不方便對外公布,所以楊老在電話裡一直跟我說,這對你其實很不公平。”
“你得到了高明的醫術傳承,原本可以在大城市的大醫院裡麵發光發熱,卻不得不來到這個小村莊裡麵種地勞作,我以為你會心存不滿,怨天尤人的,但我感覺我好像有點狹隘了。”
葉青忍不住笑了:
“可能你做的功課還不夠。”
“我家中有五個孩子,我行三,其實我從小在家裡就是透明人,大概是習慣了被家人漠視,所以我對申城那個老街弄堂和筒子樓,其實沒多少歸屬感。”
“我父母和兄弟姐妹對我沒多少感情,但有意思的是,我在這十幾年的成長路上,卻遇到了數不清的貴人,哪怕其實我們毫無血緣關係,但這些人卻教會了我很多,我的恩師教給我一身醫術,我的母校教會我善良和包容,我的班主任給予我母
愛般的關懷,這讓我覺得,人其實不必拘泥於自己獲得了多少,而在於她給予這個世界多少。”
“我想,這或許就是我來到這個世界的意義,隻要心存愛意,哪裡都可以是詩和遠方,農村和城市也許在很多人看來是天壤之彆,但在我這兒,卻並無差彆。”
“我享受長白山腳下的這份安寧靜謐,也願意為了北大荒的發展獻出我的畢生熱情,就像領袖說的,農村這片天地大有作為,我來了這兒,就說明這兒是需要我的,不管是在田間勞作,還是在鄉野坐診,總歸是會有我的用武之地。”
“而且我對北大荒的未來很有信心,我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北大荒會成為北大倉,我會在這個長白山腳下,見證這片土地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看到這個屯子裡的孩子們,都將擁有一個光明的前程和未來!”
杭廷芳怔忪地看著葉青,久久沒有說話。
許多年後,杭廷芳在自己寫的回憶錄裡麵,提到了她對葉青的這次采訪,上麵寫道: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麵前坐著的這個瘦瘦小小的姑娘,渾身充滿了無儘的力量,她的眼神堅定而神聖,就像是一顆蒙塵的珍珠,哪怕身處荒野,誰也不能阻止她發光!
後麵杭廷芳一點點把葉青在56次列車上的經曆挖掘了出來,包括她當時出手救人質和抓女飛賊時的心理,當時的具體情形是怎麼樣的,麵對麵的采訪結束後,杭廷芳又去屯子裡找了大隊長、老支書以及隨機選了幾個村民,對葉青下鄉後的表現進行側麵了解。
然後杭廷芳就意外得知了葉青下鄉第一天就下河救人、之後又給差點流產的村民保胎,再之後還有殺野豬以及給脾臟破裂的知青做手術的事跡,總之一樁樁一件件,完全超出了記者的預料,聽得杭廷芳都快要把眼珠子給瞪出來了。
這些事例,隨便哪一件,都夠他們寫一篇報道掛在頭版最醒目的位置了,可偏偏這些事都是發生在一個人身上,該如何取舍,怎麼才能詳略得當,這竟然是兩位大記者同誌此行遇到的最大難題,杭廷芳覺得她選擇困難症都犯了。
之後,杭廷芳又到了地裡麵轉悠,正好看到葉青在田間上工,正在和屯子裡其他大媽大嬸比賽割稻穗。
看著葉青手裡的鐮刀舞得飛起,一邊跟人比賽,一邊還時不時回過頭來對著比她落後的幾個大媽大嬸吐舌頭做鬼臉,開玩笑挑釁,笑得恣意又張揚。
在陽光映照下,那張草帽下稚嫩卻朝氣蓬勃的笑臉,美得讓人根本移不開眼睛,杭廷芳幾乎是出於本能地,就舉起相機將這個絕美的場景給抓拍了下來。
就是這張照片,讓杭廷芳腦子裡瞬間靈感爆棚,她覺得她已經知道這次的這篇報道應該怎麼寫了。
采訪結束後,杭廷芳和黃匡寅沒敢再耽擱,他們得趕緊回去把這篇報道給趕出來,所以謝絕了伍大隊長的挽留和午飯接待,急匆匆地就離開了。
但是靠山屯這邊卻因為記者的到來直接炸開了鍋。
儘管經過這短短幾天的相處,大家都已
經曉得了這個新來的葉知青是什麼樣的人,但是能讓薊城那邊的記者都追著來搞采訪報道,這還是超出了大家的認知。
薊城日報,這時候可是全國聞名的大官媒大報紙啊,在老百姓的印象中,絕對屬於一般人可望不可即的高大上單位,能登上這樣的報紙,甚至還讓人家記者直接出一篇采訪來單獨報道個人事跡,這絕對是莫大的殊榮,有些做法誇張點的人家,怕是都要把這個報紙給供起來,將來都能留給孩子當做傳家寶了。
哪怕葉青隻是來靠山屯插隊,而且隻來了不到一個星期,但整個屯子的人都覺得麵上有光,一個個議論紛紛,與有榮焉,高興得就好像這個即將登上國家報紙的,是他們自家人一樣。
有那誇張的,就差沒直接跑到自己的娘家、七大姑八大姨家去宣傳去了,各家各戶下工後都在紮堆議論這個事兒,原先就對葉青格外中意的,這會兒更是卯足乾勁,想要把這個新來的城裡知青扒拉進自家戶口簿裡了。
誰家要是能娶上一個這麼能耐的媳婦兒,那不得光宗耀祖,瞬間在屯子裡的地位都能提高好幾個台階啊!
葉青還不知道她即將迎來一件讓她感覺極為頭疼的事兒,那就是鄒阿婆家的門檻馬上就將被媒婆給踏平了。
她在思考一件事。
今天的采訪,她也從杭廷芳的口中獲得了不少訊息,並捋清楚了這次采訪的具體情況。
這次個人采訪,杭廷芳說是公安機關和宣傳委聯合委托的,但杭廷芳卻跟外務機關也聯係了,那個杭廷芳口中的楊老,應該就是之前葉青在火車上碰到的那位老同誌。
甚至葉青都有點懷疑,這個采訪,牽頭的說不定那是那位老爺子。
這就不難理解,為什麼那個人販子劫持人質時被弄暈的事兒,公安機關會很快鎖定是她乾的了。
因為人販子被公安民警帶回去後,肯定會讓醫生給他做檢查,那人販子身體裡的縫衣針必然就會被發現。
恰巧之後葉青又在貴賓區那邊使用過縫衣針紮暈過間諜,所以兩件案子隻要聯係起來,線索一比對,調查人員就能發現手法跟紮暈的工具都是一致的,會知道抓人販子那事兒也是她乾的也就不奇怪了。
葉青一開始其實沒參悟到楊老的意思,以為這位老同誌是單純覺得上次她在火車上幫了那麼大的忙,不給她點補償就覺得虧欠了她。
但後麵葉青在地裡上工,割著稻穗呢,慢慢地卻又琢磨出不對來了。
如果隻是單純要給她補償的話,隨便給她發個獎狀獎勵一點物資什麼的,不就可以打發了嗎?完全沒必要搞得這麼大張旗鼓。
除非,這老爺子是故意的,想讓她揚名立萬,成為最醒目的存在,讓那幾個單位來給她背書撐腰,用這樣的特殊方式來保護她!
這樣一想,葉青就忍不住打了個激靈。
她覺得,之前在火車上,她給老爺子的那番解釋,一定是漏洞百出,讓那位老爺子察覺到她在撒謊了!
但可能是因為葉青
的語焉不詳,老爺子自己腦補了一些東西,以為葉青之所以刻意掩飾,是因為她的師父可能因特殊原因遭受迫害正身陷囹圄,不方便對外人道。
所以老爺子非但沒追究她的謊言和醫術出處,反而給予了她百分百的包容和信任。
甚至在意識到她的醫術來源可能會引起情報部門的懷疑,讓她也遭受到不好境遇時,出麵力保了她,並采用媒體報道這樣的方式,讓她直接大方曝光在陽光之下,讓某些彆有用心的人暫時不好也不敢對她下手。
越想葉青就覺得這才是合理真相,難怪昨天她在蛟潭縣醫院不過是讓院長給老同誌打個電話,醫院方麵就立馬鬆口,對她的要求有求必應。
想到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這位她甚至叫不出名字的老爺子,在為了她與各方斡旋,拚上了職業生涯也要為她保駕護航,這一刻,葉青的眼眶不由得漲得通紅。
葉青覺得,這或許就是她來到這個時代的意義吧。
雖然她隻是一縷孤魂,可來到這個世界,她卻並不覺得孤單迷茫。
因為這個時代,有那麼多有趣的有愛的人,他們給與的那些溫暖和感動,讓葉青那顆殘缺不全的心靈一點點得到治愈;他們身上閃爍的人性光輝,亦在不斷照耀和指引著她前行的那條路。
葉青這邊感動到熱淚盈眶的同時,在離她幾十米遠開外的田埂間,有另一個人,也正雙目赤紅,一臉憤恨不甘地瞪著她。
這個人,正是偷藏野豬崽子不成,反而倒欠了一屁股債的殷霜。
她不知道李雲波的治療費用到底要多少,事實上,因為是葉青親自動的手術,起碼手術費葉青是不會找她討要的,單是這一塊兒,就可以讓她省去一大筆的賠償。
但她依然感覺到不滿,覺得她之所以會倒黴,完全是因為葉青害的。
如果不是葉青為了出風頭跳出來殺野豬,那麼她從山上下來那會兒,野豬正在地裡麵肆虐,整個屯子裡應該正好處在一片混亂之中,李娟也肯定在地裡躲躲藏藏呢,哪裡有時間回屯子裡,也就不會看到她抱著小野豬崽子藏進村尾茅屋的秘密了。
所以她恨李娟,恨屯子裡的人,恨那些老知青,同樣也遷怒獵殺野豬的葉青。
這種恨意其實是真的很沒有道理的,可殷霜才不管,這件事她並非有意,但吃虧的卻是她,所以她有理由創亖所有人。
原本她對葉青的恨意,其實隻有三分,但架不住,今天杭廷芳和黃匡寅下來了啊。
那會兒殷霜還在地裡上工呢,就聽到田裡麵有村民在議論,說是有兩個薊城日報來的記者來屯子裡了,要為列車上見義勇為抓人販子的平民英雄做一個采訪。
這話一出,當時殷霜心下就是一陣激動狂喜。
抓人販子,這個人說的不就是她嗎?薊城日報竟然來采訪她來了?
殷霜都快要在地裡站不住了,迫不及待地想要上岸去尋那兩個記者,但是想著這些記者既然是來找她的,大隊長肯定會來通知她,所以她隻能不斷告誡自己要冷靜,不能著急不能慌。
她在腦子裡不停幻想著記者來了之後會采訪她什麼,而她甚至在心裡不停地打著腹稿,一遍遍在腦子裡模擬著她麵對記者時要怎麼從容應答對方提出的問題。
設想了無數遍,她自覺自己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並伸長了脖子朝著田埂處望穿秋水般期待地看了千萬次,可她等來的卻不是記者的身影,而是一條讓她難以置信甚至頭暈目眩的噩耗。
那兩個記者,來采訪的對象不是她,竟然換成了葉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