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二十歲的春天(2 / 2)

人的視線容易落在中央明亮的地方,八貝勒夫婦首先注意的也是在桌上抄書的人。約莫四五人都是衣著寒酸的男子,麵相上從十多歲到四十多歲皆有,都全神貫注地在抄書。

這就是靠抄書賺取生活費的寒門子弟了。從前香葉書鋪裡也有這樣的人。在八福晉婚事定下的時候還迎來過一輪小爆發,富貴家庭的子弟都來假裝抄書了。但幾個月後,大家發現八爺夫婦壓根沒來“慧眼識珠”,熱度也就漸漸散了。有錢人家的孩子誰耐煩費時費力抄《四書》、《五經》最後換幾個銅板的?

如今還在抄書的,也隻有那些真窮的家夥了。大部分是家住附近的窮秀才、窮童生,少數是會試不第滯留京城的舉人。舉人一般是有些俸祿的,但“京城居、大不易”,就舉人那些祿米,在原籍可以衣食無憂,但可不夠在京城開銷,家底薄的人自然得自謀出路。

八貝勒轉了一圈,五個人裡有五個人抄的是經史典籍、八股範文,無論古今,書店裡的教輔書都要占據半壁江山。再加上對這些備考的學子來說,想一邊抄書一邊學習的話,自然是抄經史典籍、名家注釋來得最劃算。

而書架上迭代飛快的還有三類書:

第一是《三字經》、《千字文》、《幼學瓊林》,學到科舉成功地步的不是每個孩子都能達到的,但隻論啟蒙的話,基數就更大一些了。這些薄薄的小冊子印得多價格也比《四書》、《五經》便宜得多,因而廣銷。

第二是各種話本子,印刷紙張皆粗糙,但作為廣大人民群眾的娛樂需求,話本子層出不窮、迭代飛快,作為快消品自有其存在的道理。

而若說到無論在哪家書鋪都是銷量最大的第三類王者,還是非《黃曆》莫屬。年年出新,家家儘有,根據裝訂精美程度,還分為三種不同的檔次。有專供貴族之家的精裝黃曆,一般是官版,紙張都更厚實一些,還要印上三百多頁精美插圖;而普通百姓買的黃曆,就堆在門口的架子上,三四十個銅板就能買一本,各種民間私印的版本都有,還有帶小故事小偏方和各種迷信的。不過香葉書鋪因著主人的緣故,已經將一批明顯歪門邪說的黃曆給篩掉了,就這,還能剩下好幾種不同的版本呢。

以上這些是暢銷書,是書鋪主要的收入來源。但八貝勒夫婦開書鋪,兩個浪漫主義者嘛,自然會帶點公益性質。

哪怕那小眾的《夢溪筆談》、《幾何原本》、《血液循環論》一個月賣不出去一本,也還是要往書鋪裡放。

寶藏總是會被發現的。世上隻追求功名利祿的讀書人雖然占了大多數,但也不乏真正愛書的淘書客。就比如此時就有一個約莫三十歲上下的士子,在津津有味地翻閱明代潘季馴所寫的《河防一覽》。而他手邊還放著一冊傳教士編繪宮中出版的《海國圖誌》和一本唐人所寫的風水書《撼龍書》。

好家夥,地理雜食者。

八貝勒心中又是欣慰又是遺憾,低頭跟雲雯咬耳朵道:“好歹還有人在追尋實用雜經,沒有枉費夫人一番心意。”

雲雯就也抿嘴笑起來,眼睛亮晶晶的。

“可是,玉麟先生編校的《病毒論》、《疫病防治》,還有辛苦翻譯的《血液循環論》,怎麼就沒有人看呢?”

雲雯:“噗,自己稱自己先生可還行?”

八貝勒有些委屈,他取下一本新版的《病毒論》,給雲雯看封麵上的編者一欄,為首的就是“玉麟先生”四字。萬歲爺賜下的字,印書坊自然重視,今年印刷的這批書,都換了封皮。

不過,哪怕是有萬歲爺賜字的加成,醫書的銷量也就那樣。京裡的大夫們不少已經買過《病毒論》了,也不會花錢再買一本。都是要過日子的人家。

雲雯強忍著笑,踮腳摸摸八貝勒的額頭,無聲地安慰他。八爺這才戀戀不舍地將那本配了顯微圖的《病毒論》塞回標有“醫藥”字樣的書櫃上。

他今天來不是為了《病毒論》來的,是來看新版《牛痘法》的。不過眼下這個局麵,八貝勒心裡也就有數了,想來《牛痘法》在京城也是賣不出量的。京城一半人口都種過牛痘了。

若說旁的地方還可能有上進的地方官吏操心牛痘啊防疫啊,順天府尹可是大袖一揮:有八爺的班底在京城鎮著呢,需要我們瞎操心什麼?

香葉書鋪也是用心推《牛痘法》的,畢竟是主家布置下來的任務。《牛痘法》太薄了,隻有幾頁而已。而八爺當時下令印刷的時候也是往平價的方向靠,即便加了三頁插畫,書脊也薄得寫不下書名。為了吸引注意力,便隻能放在櫃台旁邊的展示櫃上,就跟《黃曆》們比鄰。封麵朝上,也有開頁展示的,相當顯眼。

不過就他們在書鋪裡呆的這會兒功夫,進來了三位客人。一個是買紙張墨水的教書先生,一個是給家裡孩子買啟蒙書的屠夫,還有一個是某位四品官員的家仆,來掃新書的。

隻有那名掃書的家仆,將一冊《牛痘法》夾在一堆新書裡打包帶走了。也不是對牛痘感興趣才買的。

“賣得不好嗎?”八貝勒靠在櫃台前問掌櫃。

掌櫃擦擦額頭上的汗,小心翼翼地答道:“也還行,比裡麵那些大部頭強。畢竟便宜,才二十文錢,按照福……夫人的吩咐,有時候客人買的多,可以當添頭送……還有一些官大人府上都收了的……”

“既然賣得不好,就減少進貨量。”八貝勒打斷他道,“放還是放在這裡,以後這種小冊子多了,就跟黃曆放一起挺好的,但也不必刻意多進,正常經營就行。”

“啊……是,是。”掌櫃有些迷茫,轉而又感動起來,八貝勒真是個明察秋毫又寬和的主子。

“對了,那名看翹著腿看書的學子,有名氣嗎?”八爺搖搖一指,正對著方才那名地理雜食者。

掌櫃的有些近視,眯眼辨認了幾秒:“若是小人沒記錯,這是個直隸的舉人老爺,好幾年前,挺年輕就中了舉人,但會試一直沒中。他每月都會來幾日。名字記不清了,待小人打聽了再給主子回複。”

“偷偷地去打聽。”雲雯道,“莫要找人麻煩,也莫要太過優待惹了風波。”

“小人明白。就跟之前資助的王秀才那樣,夫人行善一向低調的。”

香葉書鋪也沒啥可看的了,八貝勒沒想過大肆在秀才舉人中邀買黨羽,每年心情好了合眼緣了資助一兩人罷了,也不要求他們當門人,也不要求他們到府上走動,純做好事圖個快樂。

他看著日頭還早,就拉著福晉上馬車,準備去京城附近的縣鎮瞧瞧新書售賣情況。不過皇子未經報備不能離京,他能選擇的目的地也就隻有順天府下轄的宛平縣和大興縣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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