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的視線從她的臉,挪移到她的頸間。
他想,為什麼他要給幻覺加上枷鎖?
他潛意識想要將她留住嗎?
可“釋放她”又是個什麼意思?
顯然這不是個好主意。
已經放任幻覺了,把她再進一步釋放,難道不是意味著更往深淵前進一步?
他能想到的,阿黛爾代入他的思維,能想到的更多。
潛意識可以不被主意識乾涉,但多少會受到主意識的影響,他對她先天有好感。
這點好感能讓她做很多事。
當然反正得罪了中央總督,不怕得罪得再深一點,反正他已經夠瘋了,再瘋點也無所謂。
阿黛爾已經做出了很多努力,絕不接受前功儘棄、智芯環無法解開的結局。
她幾乎在斟酌清楚的第一時間,就起身按倒他,低頭親吻過去。
這麼孱弱的總督真是匪夷所思。
當然一推就倒也有他自身意誌根本不做抵抗的緣故。
或許他能直接操控空氣,操控規則,嘗試絞殺她,但他並沒有那麼做。
比起讓她消失,他更想探究她的一切。
阿黛爾抬起頭,抓著他的頭發,指尖戳戳他帶著不正常暈紅的臉,略嫌輕佻的動作帶著漫不經心。
這家夥並沒有主動回應,即使生理反應快要爆炸了,卻依然有克製的本能。
“我不是幻覺。”她說。
青年咬著牙,聲音虛弱:“那你是什麼?”
“敵人,囚徒,你所愛之人,死敵陣營……”她看著他的眼睛,“不管什麼,但一定有個身份,仇人。”
“聽起來很複雜。”
比起編造一通謊言,阿黛爾選擇坦白。
不僅是他吃軟不吃硬,也是因為這畢竟是他的意識層,他擁有全盤的掌控力,天知道他能不能覺察到她的本質。
與其最後讓他看玩笑話再揭破,還不如她主動坦誠,至少主動權還在她手上。
“你能判斷我說的話是真是假,”阿黛爾懶懶道,“當然如果你堅定地認為‘幻覺居然會編造故事’,那就另說。”
青年緩緩抽著氣:“我為什麼會愛上一個仇人?”
“有沒有可能你正是因為愛,才視我為仇?”
“我想象不出來,”他喃喃道,“但如果是這樣的話,你一定很會惹我生氣。”
阿黛爾沒有反駁,隻是意外道:“你那麼容易就接受我所說的嗎?”
“愛也好,恨也好,”青年閉著眼睛,幾乎是從牙縫間擠字了,“如果沒有強烈的感情,我不可能讓一個人如此了解我。”
阿黛爾戳他的臉,意味深長地說:”強烈的感情哦~”
她低下頭,把嘴唇又印到他的唇上,輕輕道:“幫我把枷鎖解開吧——這就是我來尋你的原因。”
青年忽然睜開眼,努力將擴散的視線凝聚在她臉上:“未來的我,已經無法與你和解了嗎?”
果然他已經意識又或者猜測到了很多東西。
阿黛爾微笑:“從來、沒有、和解過。”
又補充:“也沒有任何和解的可能。”
他幾乎是一字一頓,才能把話全部擠出來:“那你,現在,在做,什麼。”
“看看能不能乾擾你,刺激你,打動你。”
她抱住他的腦袋,傾俯上身,完全貼到了他身上。
“畢竟你看上去——要可愛多了。”
她拉長了尾音,纏纏綿綿地說道。
理智崩斷的時候,他已經翻身將她掀倒,反壓在地上。
他的臉深深埋在她的肩窩裡,熾熱的呼吸與溫度充滿了危險的意味,手臂卻打橫死死按著她的肩,膝蓋壓著她的腿,避免她會做出的任何動作。
顯然還是在抗拒。
那種被痛苦拉扯的掙紮與沉淪都清晰可辨。
阿黛爾眨了眨眼。
這麼能忍的嗎?
執政官都沒他那麼能忍吧。
他並沒有看她,腦子更混亂,但他就是仿佛能夠窺探到她思維似的,沉壓壓地說:“你在想些什麼鬼東西?”
阿黛爾:“……”
她都不知道該說不愧是死敵,還是說果然他擁有“意識層之主”的特殊能力,能感知到她的思維活動?
“你快燒起來了。”她說。
那種無辜的、仿佛置身事外的語氣更刺激人。
壓抑的笑意裡更有幸災樂禍的輕佻。
他的反應已經影響到了環境。
阿黛爾不知道是這個獨立的空間發生了改變,還是說全部的意識層都開始扭曲。
總之整個背景都在融化,四麵牆壁虛幻,書籍、鋼琴這些實際的意象一同消隱下去。
明明空間無限拉長了,感知卻更加受限。
她好像被放進一個無形的罐子裡,四麵八方都是擠壓她的力量。
他在失控。
“來吧。”她笑道,“要不撕碎我,要不釋放我。”
青年慢吞吞地、近乎僵硬地抬起頭,眼睛裡已經沒有多少焦距,正是因此,這一線還能死死拉扯著的理智就顯得非常不可思議。
“你,就如此肯定,我會,順從你的想法?”
“你抗拒不了我。”
她篤定地說:“你從來沒有不承認愛我。”
她笑:“到底是同一個人,不是嗎?”
他慢慢地低下頭,柔軟的金發已經觸碰到她的臉:“你也,如此肯定,我能解開,枷鎖。”
“是呀。”
她再度伸出手,摟抱住他的肩,這回他沒有阻止,狀似自然地接受了這個擁抱。
青年竟然還很頑固,即使聲音已經含糊不清:“你覺得,我會做,讓我自己瘋掉的事?”
這根本是無需問詢的事。
正常人都不會主動去觸碰瘋狂的紅線。
但他不是正常人啊。
都這麼開口了,話後的意思也不言而喻。
阿黛爾愣了愣,忽然樂不可支。
“多有趣,是不是,亞撒?”
他已經低下頭吻她。
……
失控在某一個間隙是漸緩的。
他斷斷續續地說:“其實它不會有固定的密鑰。”
“我不會喜歡凝固的、一成不變的東西,如果我要創造一個枷鎖……它一定是流動的。”
許久之後,他喃喃地說:“我也有得不到的東西嗎?”
意識層已經瀕臨混沌化了。
阿黛爾想抬頭看一眼。
被他摁下。
過了一會兒又想抬頭。
他直接伸手蒙住她的眼睛。
意識層震蕩得太厲害了,世界都好像是要被外力捏碎。
兩個人都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他再度摁下懷裡幸災樂禍的人,把手按在她項間的銀環上。
“……我愛你。”他歎了口氣。
幾乎是在話落的霎時,銀環陡然分解,像素版的銀砂彈射擴展,如同一幕數字的銀河流淌傾泄。
阿黛爾難以置信地抬起頭。
意識層崩潰。
……
阿黛爾根本來不及看中央總督的現實反應,恐怖、暴虐、猙獰的精神力流猶如滅頂之災,傾軋而下。
通道完全斷裂,她直接被丟出去。
猛然睜開雙眼時,已經在恒定艙裡。
“智芯環”的碎屑淌了一身,她連呼吸都覺得會將微小的顆粒吸進去。
頭痛欲裂。
真正像是要裂成幾瓣的痛。
她都控製不住要蜷縮起來,試圖以這種無用的姿勢來緩解超出感知極限的劇痛。
同一時間,這種痛覺自上而下傳遞。
整個白獅軍團牽連在這條聯結網上的所有人,都像被狠狠砸了一錘子腦袋似的。
緊接著強而有力的精神流橫掃而過,所有人挺直了脊背無法動彈,仿佛正被檢閱般緊張而惶恐。
高大的半機械人首領是少數還能夠動彈的人,但要擊散這種近乎根源般的轄製也不是簡單的事,他難得失卻風度,未經通報就帶醫療組闖入領袖房間時,並沒有見到想象中的糟糕事態。
金褐色頭發的女人看上去沒什麼事。
她隻穿著件單衣斜坐在半開的艙蓋上,臉上還有不正常的潮紅,地上零散都是汗涔涔沾著銀色碎屑的衣物。
她手指上夾了支不知道哪來的煙,鎮痛的藥味隨著火灼發散得越濃鬱,循聲看過來,表情漠然又慵懶。
連卡爾洛西那瞬間都錯了眼神,以為見到的是過去的“暴君”。
要到她在艙頂上把煙摁滅,搖搖晃晃站起來,人們才注意到她光-裸的脖頸與手腕。
卡爾洛西都很驚喜:“智芯環……解開了?”
“是好消息。”
阿黛爾點頭,慢吞吞說:“壞消息是,得跟有個人不死不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