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軍重複著“打怪升級”。
儘全力消滅節點的有生力量,追繳對方科技產物。
這個過程中,起到最大統籌作用的當然是主腦月神。
作為建設與支援性工具的存在,它確實做了大量的工作。
但即使是主理會的成員,都不知道主腦私下所做的工程量,比之呈現於人前的,還要多得多。
對這位已經具備個體意誌的智能生命來說,它的危機感比誰都要強烈。
就像人類驚異於深藍的社會製度與生成一樣,它也不明白為什麼深藍星域沒有出現智能生命!
統禦星艦乃至“節點”堡壘的係統,並不帶有權限超然的ai,或者說,那些係統的所有計算與判斷隻是出於基礎設定,而非即時應對。
它們沒有成長性。
可是主腦依然窺探到了某種宏大之處。
這些係統就像是那宏大存在的一部分,是被凝固被切割的一角,仿佛隻是因為這些節點的微渺,不需要更高級的係統來統禦它們,因此近乎隨意地分割出了某個小算力。
在它們之外,還有著一個更龐大的更匪夷所思的主體存在!
那是一種令它著迷的宏偉浩瀚、一種已有的認知皆無法企及的偉大高度!
主腦幾乎是斷定,節點之間,必然存在一種特殊的聯網,隻是它觸碰不到!!
它狂熱地想要觸碰到那個存在。
即使明知道自己正處在一個極其危險的境地——那個網絡絕對淩駕於它的量級之上,也許僅僅短暫的碰觸,它就會為之儘數吞沒,就會徹底失去主體性——而它不僅不躲避,反而千方百計要找尋,要接觸……
而這種後果出現的可能性還很大!
這是何等愚蠢之舉!
可及時是愚蠢,它也迫不及待、無比渴求地探求。
任何生命都有提升自我的需要。
它想擺脫物理的載體,想要獲得更高的進化,想要得到無拘束的自由!
深藍星域叫它看到了這樣一種可能,怎麼叫它不瘋狂?!
主腦月神用儘一切去嘗試解析“生態網”。
這是它所能窺到的唯一的渠道。
……
征兵工作依然在進行。
相較於早前的狂熱,現在要顯得溫吞平和一些。
或許說,出於某方麵政治的需要,故意削減它的熱度,讓它從民眾的眼球底下轉為幕後。
人們不會覺得,這樣大規模且近乎無限製的征兵有哪裡不對。
他們不會懷疑,一場預定要勝利的戰爭為什麼要源源不斷地補充兵力。
總理大臣瀏覽了一遍今日收到的戰報,看到戰損數字的時候,連他的眼皮都忍不住跳動,他按捺下情緒,又重頭到尾看了一遍,沉默了好一會兒,還是打開通訊器接入私人線路:“中政所來一下。”
林陌回複得十分迅捷,顯然很有警惕心:“乾嘛?”
“聊天。”
林陌來得很快。
就是板著臉,脾氣很壞的樣子:“有什麼事快說,我要回邊境了。”
他還沒離開源星,但也就是幾天之內的事了,要處理的工作已經基本解決,比起留在源星與各路人馬虛與委蛇,他迫不及待地想回白獅軍團了。
邊航麵對麵傳輸給他一點情報。
林陌看完居然也沒什麼反應,表情沉靜得過分,先問:“大人呢?”
“休養。”總理大臣慢慢道,“最近不過問這些事務。”
林陌又低頭慢吞吞看了一遍,從他的表情中絲毫無法窺探他的真實情緒與想法。
然後他關掉虛擬屏,直接說道:“所以呢?”
意思就是,所以你認為我可以做什麼呢?
阿黛爾的想法對他的影響很大,以他現在的白獅立場來說,對深藍戰爭有關的一切都唯恐避之不及。
因此林陌此刻心中其實是有些警惕的,他絕不能答應任何自己不能去答應的事。
“隻是聊聊天。”邊航說道,“沒有任何逼迫的意思。”
林陌露出一個假笑。
跟這家夥聊天才是最麻煩的事,誰知道無意中泄漏了什麼秘密、無意被抓住了什麼把柄——人形測謊儀的稱號不是白叫的。
“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林陌說道,“我所知的有限,詢問我的意見,隻會誤導你。”
“跟白獅無關,”邊航說道,“我就是找個局外人聊一些不方便聊的話題。”
林陌意識到了什麼,左右看看,又抬頭低頭看看,最後警惕道:“你確定?”
邊航點點頭:“我確定。”
邊航沒有任何拿勢壓人的意思,即使這是在中政所、總理大臣的辦公室,本身就附帶為威嚴莊重的意味。
林陌的脊背一下子塌下來,他坐在椅子上並無正形,甚至十分鬆散,就好像明白這是一種無須偽裝的場合,因此輕易顯露出自己的真實。
片刻後,他睜開眼:“什麼話題?”
邊航已經解開領口的扣子,板正的肩脊同樣往下塌,甚至從櫃子裡拎了酒瓶與杯子出來,在林陌麵前坐下來的時候還自然地叉著腿。
“人類前進的方向。”
這不是上下級彆的問話,也不是朋友之間的閒談,這可能是某種精神症狀的病友交談會。
林陌露出了牙疼的表情,譏諷道:“怪不得你找不到人聊天了。”
邊航麵對這種“你腦袋沒抽吧”的質疑,十分坦然。
他說:“我一直在想,我們所追尋的‘黎明’該如何去抵達。”
“開始,我認為是強大,是獨立,是自由……或者人們曾標榜的一切美德所能給人的激勵。”
“然後我發現,我太狹隘,我的目光短淺,我無法看到世界的真相,更遑論去探究那些至高的命題。”
他的語氣很平和,一邊喝酒一邊開口,就像是在說著一些再尋常不過的東西:“中央總督無法登臨彼岸。他的一切行為全憑喜好。毋庸置疑,他很強大,他有超高的領導與政治天賦,但他沒有信仰,沒有目標,他把一切當成是遊戲,是負累。”
“他對人類的公道與正理,唯一的解釋就是——不要去煩他。”
林陌聽著,不置可否,但忽然開始好奇於他對頂頭上司的看法:“執政官大人呢?”
“大人背負有未知的責任,他是為責任前行的。”邊航說,“他嘗試為緋紅星域定立最合適的框架,他嘗試立法,嘗試分權,嘗試憑借人自身去實現、去創造。他願意做先行者、引導者,我想,甚至是犧牲者——但是,對他而言,位置終究是束縛,就像權利也是桎梏本身,比起立足高位,他更喜歡獨處賞花。”
“本性是不可能變的。”
林陌拍了拍手:“所以呢?”
“你總不可能忽然才有這些感悟……所以,你願意把這些東西說出來,必然還有個轉折。”
邊航輕笑:“轉折是——他們都愛上了一個人。”
林陌挑眉。
“多麼不可思議的事啊。”邊航喟歎道,“你要知道,我們很容易愛上人類這一個概念,而非某個具體的人。特彆是在這個時代,在浩瀚無垠的宇宙前麵,正因為深諳人類的渺小,我們會自憐,自哀,會拔升自己思想的高度。也恰是因為‘人類’這個概念的虛幻性,它不會回應你什麼,所以我們可以今天愛一點明天不愛,可以今天愛多一點明天愛少一點,它不會指責,不會抱怨,更不會嘲笑你。而如果愛上的是一個具體的人,就總會看到各種缺陷,看到各種不可愛之處,你會患得患失,會充滿煩惱……”
“我們都不會輕易付諸愛。”
片刻的沉默之後,林陌接道:“他們愛上了?”
“更不可思議的是,還是同一個。”邊航說。
兩個人對視一眼,林陌眯起眼,邊航慢慢地說:“愛會讓人改變。”
“再高高在上的人,愛上一個人,都會落到泥塵裡。”
“她還比誰都要執著,比誰都要瘋狂,”邊航輕笑,“她擁有信仰。”
“你猜,愛上這樣的人,會叫人發生怎樣的改變?”
林陌問:“你有一些特殊的直覺了?”
“沒有,我這麼說,隻是因為我想這麼說而已。”
邊航說:“當然,現在我看到了第三種可能。”
林陌說:“聖者?”
緋紅星域的總理大臣惆悵道:“我能看出來,他一定是在嘗試另一條道路。”
“隻是這條路非常恐怖、畸形、病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