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她是阿黛爾。”
他扯了扯嘴角:“白獅新主——阿黛爾·克羅恩。”
……
執政官某寓所
邊航一臉嚴肅地扶著腦袋——似乎不扶著腦袋,它就會自己掉下來一樣——然後目不轉睛地盯著客房的洗浴室,完全想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幅樣子。
椅子上坐著另一個人,銀發如水般傾瀉在他身上,整個人麵無表情,同樣盯著那扇閉合的門。
他穿著睡衣,墨綠色的袍子因為麵料的光滑而反射出些微熒光,理應是極為冷色調的色彩,但因為他皮膚上仍未消散的一些額外熱量,所以流露出一些隱約的熾色。
能讓執政官在“外人”麵前穿睡袍,並不是太叫邊航吃驚,這說明情況確實緊張,以至於他完全沒打算在這種時候過分講究自己的習慣;使用光子射線這種對皮膚有損傷的方式“洗澡”,也不是很讓他意外,畢竟之前……
邊航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努力將那些畫麵從自己意識層麵摒除。
“貪婪之門”的存在,讓執政官隨時都能踏足他曾到過的任何地方,所以不僅是源星,整個緋紅星域內他都有無數居所。
或許他前腳還在源星最高議會聽政,後腳就去了白熊星座喝茶,剛剛還在巡視軍部及其署備,轉眼又去了萱草星係觀花。
——難保他的執政官工資不是全花在置辦房產上。
當然,執政官並不需要多麼華貴光輝的事物來彰顯他的威嚴,他對居所唯一的條件就是乾淨,以及清靜。
過重的潔癖叫他極其重視私人空間,連邊航所能踏足的地方都很少,更彆提將一個“陌生人”帶入他的私人領地。
但這種匪夷所思的事情就這麼發生了。
邊航還是忍不住回想。
然後一想到之前在“群星之塔”看到的一幕就忍不住皺眉。
當時他進門,看到執政官與阿黛爾額貼額的畫麵,但這種增加觸碰麵積以便於精神力傳導的過程,持續的時間並不長,因為往往現實中轉眼的工夫,精神世界中或許已經渡過開天辟地創世紀的漫長也說不定。
邊航光是直麵房間中泄露出的狂躁精神力,已經承擔了不小的壓力,“貪婪之門”的位階沒有明顯的升降,可失去“猩紅之種”卻讓這種天賦能力更趨向於混亂與不穩定。
他不知道此前的執政官與阿黛爾之間發生了什麼,更難以想象此刻他們的精神世界裡又在發生怎樣的交鋒。
當然,兩個人很快像彈簧一樣分離。
邊航確信自己的精神力觀測到了這兩個人精神領域的碰撞與衝突,就像是兩張鋪天蓋地的交纏在一起的薄膜,又被什麼巨力硬生生撕扯開。
而房間中流竄的猩紅色能量團中,霎時被傾瀉入一股更斑駁更無序的力量。
它像無數條蒼白的鎖鏈,一閃而過的是骨骼般的質地,混在猩紅色的精神力中,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怖之感。
執政官捂著頭直起身,大概是某種顱內的劇痛,讓他的表情都有些扭曲。
金褐色頭發的女子眼神並無焦距,神情中是肉眼可見的暈眩,身體顯然無法消化這種暈眩,所以她本能地側過身,哇地一下,吐了。
雖然她之前咽下肚的隻有營養補充膏體,消化也極快,但是混雜著胃部酸水的液體同樣汙穢至極。
問題是執政官距離她實在是太近了……
邊航強行停止回憶,他不想再腦子裡再過一遍當時的糟糕情景。
總之,這就是他們此刻出現在這裡、共同盯著洗浴室大門的原因。
她已經在洗浴間裡待了很久,久到潔癖發作完畢的執政官都等在了這裡,而她還沒出來。
這當然不是說阿黛爾更龜毛,隻是她的身體反應著實激烈了一點。
他們都不想窺探一位女性在洗浴間裡的動靜,但問題是靜音門無法攔阻混亂、斑駁的精神波動釋放出來——她不僅在反複乾嘔,而且並不能控製自己複雜的精神力。
即便邊航對她的危險性還沒有直觀的認識,但想也知道,能吞噬掉“猩紅之種”、又跟執政官打了個來回的存在,究竟有多可怕。
終端響起提示音的時候,邊航低頭看了眼,按掉信息框,轉身出門,沒過多久拿著一個盒子進來。
他連包裝都沒拆,走過去敲洗浴室的門,麵無表情道:“衣服。”
門拉開條縫,女性喉嚨壓抑著什麼的悶哼聲更清晰了一些,他簡單迅速地將盒子塞進去,等門合上,就又站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大概又等了半個多小時,一隻蒼白細長的手粗暴地拉開那扇門,從裡麵走出來。
邊航托著腦袋的手慢慢移動,遮住了臉。
“抱歉。”他冷靜地說。
執政官轉頭看了他一眼。
邊航放下手,又道了聲歉:“抱歉,我不想用我的賬號下單女士內衣。”
所以他隨意下單了一款男性衣物,但是型號估摸錯誤,現在穿在她身上拖遝得很。
阿黛爾並沒有生氣,她扯了扯胸口空空的衣料,並不忌諱地問:“蕾拉的型號?”
邊航默默點了點頭。
觀察女士的身材總是一件很失禮的事,她之前出現在議會廳就是實驗室型寬大白袍,更難估摸身形——至於他為什麼知道蕾拉的體型,那就是另外一件事了。
他顯然錯估了,她不但沒胸,還很消瘦。
他的直覺出錯了。
阿黛爾轉頭看向另一個男人。
執政官雖然沒什麼表情,但顯然他的耐心已經快要到頭了。
“解釋一下?”他在對上阿黛爾的視線之後,這麼說道。
冰冷的語氣甚至帶有質問的語氣。
阿黛爾的臉上一點血氣都沒有,眉眼間還有些病態的虛弱,金褐色的頭發散在腦後,沒有徹底烘乾,整個人都帶著朦朦朧的水汽。
襯衣與外套非常寬鬆,因此那些若隱若現的銀色禁製環就顯得格外刺眼。
她大概已經控製了散逸的失控的精神力,所以周身環繞的氣場不再有躁亂,但這種狀態下,她看上去完全像是普通人,完全覺察不到她的精神力。
“解釋什麼?”這個女人反問道。
執政官盯著她:“你腦袋裡究竟是什麼?為什麼還有蕾拉的精神烙印?”
阿黛爾停頓了片刻,沒有回答,仍舊是反問的語氣:“所以你能告訴我,你有兩種精神天賦?”
兩個人都沉默了一下。
邊航的表情是木然的,但腦筋轉得比什麼時候都要快。
然後他意識到,這兩句話的交鋒究竟有多麼狠厲——先不提“蕾拉的精神烙印”是什麼東西,“兩種精神天賦”就是他聞所未聞的東西——這就等同於拿對方最深的隱秘當刀子互捅啊!
而且這是什麼宇宙級彆的大機密!
邊航覺得自己完全不該待在這裡,但是他的直覺又告訴他:如果他在,這兩個人會收斂一點;他要是不在,估計現在就該打起來了。
那當然不能任由他們大打出手啊!
這回是阿黛爾先開口:“你打算怎麼處置我?”
執政官沒說話。
他被逼到絕境了。
既不能殺了她,也無法殺了她,又不能阻止她閱覽“猩紅之種”的經曆、窺探他的隱秘。
當下的情況,他無法權衡利弊,也不能斟酌取舍,做不到及時止損,更做不到聽之任之。
阿黛爾自己在客房的起居室裡找了個位置,展開自己的四肢,近乎是癱坐地躺下來,那種疲憊之態從裡到外,像層灰翳一樣籠罩在她身上。
執政官沉思之後終於說道:“重點是那些鎖鏈嗎?”
“對。”
“誰下的禁製?”他皺著眉說。
阿黛爾當然不能實話實說,邊上站著個測謊儀呢。
執政官本能地認為是中央星域那一位,但潛意識又覺得不對,她這種諱莫如深的態度就有貓膩,真要是亞撒·盧恩斯的話她絕不會沉默,所以是什麼會讓這樣一個大膽的人都閉口不言?
如果說“智芯環”的存在,代表中央星域最高的科技,那麼能在一個恒星級指揮的腦袋裡下這樣禁製的存在,明顯比之更匪夷所思——誰有這樣的能力。
“異族?”執政官神思瞬轉,刹那間飛逝過無數的念頭。
阿黛爾想了想:“算是吧。”
執政官看了眼邊航,內心更加暴躁。
大多數能力,在其主死後都會消失,除非詛咒類的能力,滿足條件之後會長期生效——可是,異族——他怎麼可能準確找到並且殺死異族!
而且連繼承了“暴君”之名的白獅統帥都無可奈何、隻能受縛的對手,他怎麼可能那麼輕易殺死對方!
邊航眼睜睜看著執政官伸手按在臉上,似乎頭痛到了極點,即使是半遮掩的臉孔依然透著幾分猙獰。
阿黛爾完全是擺爛的模樣。
反正她是解不開,解不開就沒法乾涉對“猩紅之種”的吸收,她完全是被迫且被動吸收他的記憶的——她對執政官以及他的位置完全沒有想法,知道那麼多他的秘密對她來說也是困擾。
但問題不是沒辦法控製這一進程麼。
“你可以再試試,”阿黛爾蠱惑道,“進入我識海。”
她依然耿耿於懷那時候驚鴻一瞥見到的蕾拉。
——她真覺得那就是蕾拉。
不是頂著姐姐麵貌的梅樂絲,而就像執政官認為的,那是蕾拉的烙印,那就是她本人!
為此她完全可以再度冒險。
可是沒有“貪婪之門”她做不到這一點。
之前在洗浴室裡那麼久,倒也不全是身體負麵影響遲遲不得緩釋,而是她已經無數次在嘗試模擬“貪婪之門”。
或許是因為他那兩種天賦是交纏且共存的,她複製過來的精神力也混沌未明,不好分離,就算是空間力量都隻是閹割版本,做不到讓她繞開鎖鏈再度進識海。
就是因為嘗試了那麼多次,所以她一直嘔到了現在。
執政官看著她沒說話,目光中的審視幾乎凝成實質。
然後阿黛爾又癱回去,眼神放空:“你可以慢慢考慮……但是我要食物。”
停頓了一下:“還有終端。”
“我可以配合,”她說,“但是總不能把我困在源星,不讓我回邊境。”
說完她自己都皺了皺眉,類似的話她是不是才講過一次?
想到中央總督,她就連帶著想起主腦“月神”——糟糕,她忽然想起另一種可能——如果總督因為貿然開大、導致精神後遺症遲遲不能緩釋的話,他的權利勢必有部分落在主腦手上,主腦是不是又能趁機擴展自己的權限了?
莫名有些替人類發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