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對於部長大人眼睛裡清晰可見的想吐而不能吐的槽,爵士閣下就要淡定得多了。
這種淡定更像是一種經曆過大風大浪之後、看待一切世事都覺得平靜的從容不迫,畢竟也沒有人比他更長久地侍奉一個不定期發作神經病的大人。
即使是這個時代,依然有很多無法解決的病症,尤其是關於人類基因與精神內核的病症。
絕大多數基因病能在胚胎期就被根治,但是一旦出生、見了天日,再想要扭轉病態就變成一件極其困難的事,精神病症也是如此,這並非那種生理與心理影響導致的病症,而是結結實實被自身的精神內核扭轉了大腦器官,或者長期處在精神高壓下醞釀而成的病灶——能力者群體很不願意承認的一個事實,正是覺醒,全方位地改變了人體,以至於讓人體內很多潛藏的基因病症得以爆發。
越是強大的能力者,越是有精神方麵的顧慮。
毋庸置疑,中央總督亞撒·盧恩斯是一位極其強大的能力者。
所以,他的病症也不輕。
由於相應的藥物牽扯到太多私密的東西,本來就是一種不能公眾的東西,也就最值得信賴的人能夠碰觸了。
溫納爵士微微頷首,彬彬有禮:“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請允許我先行一步。”
安泰和毫不猶豫接觸屏障,一邊側身後退,一邊欠身致歉:“抱歉打擾閣下。”
他完全打消了蹭對方行程的打算。
總督肯定在α7,但那絕不是他能參與的事。
或許這會兒總督自己都在焦頭爛額,他還是不要過去找打了——現在α7在他眼中就是一個隨時都會爆炸的大殺器,總督估計不會給炸死,但他如果在裡麵,肯定就是死無全屍。
這麼一想,在多尼恩塔收拾收拾爛攤子再想想怎麼安排黑鍋也是件可以接受的事了。
不過他還是發愁,某人要是不回來,就憑現在多尼恩塔水麵下蠢蠢欲動的各種暗流,就不是能夠等閒壓製的麻煩,一旦爆發,他是隻能擺爛的,彆想著他能掌控住局麵。
到底還是得罵一聲,狗屎的中央總督!
……
溫納在主腦的指引下降落臨時要塞。
即便主腦“月神”強製關機給人帶來恐慌,讓整個理事會都在徹查bug,但這並未衰減它的功能,事實上在星環的太空地帶,它依然無所不能。
當然,就算做好了心理準備,溫納爵士還是被震撼到了。
巨大的金穗花宮的虛影獨立於太空,恢弘與壯觀會在第一時間奪取人的所有感官,虛與實的概念在這裡變得十分模糊——也就是說,感官清晰地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精神力所構築而成的虛影,但人卻能真實地生存於此,行止自如,就像生存在星球表麵。
正因為他剛從真正的金穗花宮離開,所以在天外見到的這樣的虛影時,會更覺得震撼。
溫納知道,這是留守在總督身邊的隱秘部隊用集體意識構築而成。
這不單是一個臨時落腳地,還是一個戰爭堡壘,不然也不能以“要塞”來代稱。
任何敢於靠近要塞之人與星艦就意味著會被納入它的領域範圍,受其掌控——而寧可耗費良多構建這樣的存在,也不回到多尼恩塔亦或是尋找彆的行星衛星,除了他們承載了一個天大的麻煩之外,也因為總督本人把自己當成了誘餌。
他離開多尼恩塔的中心星球,有多少勢力會忍不住蠢蠢欲動?
正是因為總督本人已經成為一個靶子,吸引了太多惡意,將戰場拉到了太空,所以底下的星球還能稱得上是“風平浪靜”——當然某位已經焦頭爛額的部長大人估計是不會承認這一點的。
溫納確實與這支部隊關係匪淺,但還是會震撼於他們的手筆,即便這些人在中央星域乃至於整個群星聯邦更深的印象應當是惡稱——“黃昏殺手”。
爵士閣下踏上宮殿的時候還滿懷感慨,要知道α7已經變成宇宙垃圾沉陷在太空,即便“天選者號”實際上並沒有落地,但α7僅僅隻是靠得近,就被波及,這顆人造的衛星在之前千瘡百孔,功能儘失,比城艦“天選者號”還要淒慘,因為“天選者號”上的防護措施比α7總是要強得多的。
總督做的這筆生意最終會否虧本還不知道,但付出的代價絕對大得離譜。
萬幸的是,“那位”好像確實被克製住,啞了火,至少不必擔心α7像那半艘城艦一樣炸成煙花……也不必擔心主腦是不是被迫強製重啟。
而所有針對總督的襲擊和刺殺,相較於暴君的殺傷力,都隻是小事了。
溫納的飛行器進入“要塞”,確認完他的身份之後,沒有任何攔阻,他直接越過完全扭曲異化的外庭與中庭,直抵內庭,這就在真正的金穗花宮中無法得到的體驗了。
本來他該直接覲見總督,遺憾的是時機不對。
“建議您再等等——總督大人剛睡著。”
充滿人格意味的聲音與單純的機械音之間的區彆,讓溫納一下子反應過來,主腦的本體已經接掌了當前位置的節點,正在與他對話。
“戴安娜,”他拄著手杖停在原地,彬彬有禮,“日安。”
“您沒必要向一個機械造物問好。”
“還是要的,”黑衣的紳士語調平緩,同樣用著敬稱,“畢竟您的麻煩也不小。”
下意識環顧四周,在他的意識感官中,這些建築全是精神力固化而成,這本身就帶著某種不穩定與危險的可能性,要知道這可是在太空,一旦構建虛擬宮殿的精神鏈條斷裂,他們所有人都會直接被拋到宇宙之中。
任何了解它實質的人,都要克服懼怕才能在此行止自如,這本身就是種壓力。
“我無可替代,”主腦語氣仍是那種懶洋洋又漠然的,“問題的原因又不在我。”
“所以意外的是,金穗花宮正在全麵排除你的影響,這也是被允許的嗎?”
這當然是被允許的。
這麼反問一句,無非是想知道詳情。
“理事會分析,先前克製我的那種力量,不但可以讓我強行斷聯閉機,理論上也可以反向操縱我……所以說,如果金穗花宮預備作為牢籠的話,我的位置還是去除為好。”
主腦當然是絕對不能出事的。
直麵過“那位”的強大之後,就算出現這種事的幾率很小,還是必須小心為上。
人的精神意識竟然能強到那種程度,對於現實與有形之物的摧毀能如此不講道理,他也算是開了眼界。
溫納沉默了一下,才道:“‘那位’……現在與總督在一起?”
“並不,”“月神”戴安娜懶洋洋道,“他現在看到她就頭疼,真要放自己眼皮子底下,這覺就彆想睡得安穩。”
溫納盯著那扇門,語氣淡淡:“所以,不在眼皮子底下——就在隔壁?”
他經常出入內庭,但還真沒怎麼進入過總督本人的寢室。
他能感覺到屬於總督的精神場閾籠罩的範圍,基於此,他就算真睡了,一定也有一隻眼睛睜著關注隔壁的動靜。
在這種狀態下,還指望睡得安穩?
不知道為什麼,他莫名地想發笑,大概是見到總督這樣的人居然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覺得意外且好笑吧。
“您對她很好奇?”主腦說,“那您可以親自看看。”
臨時的要塞雖然是個精神造物,但融合了主腦的節點,所以它監控著方方麵麵的情況,特彆構建的禁閉室當然也在它掌控的範圍內。
它隨時都可以改變任何一處造物的性質。
“不用擔心,她看不到您。”主腦說道,“這個超規格指揮已經被徹底封印了。”
主腦毫無預料地改變了牆壁特性,將它變作了透明,於是溫納抬頭就看到了坐在房間裡的人,直攬無餘——那個造就如此災難的的大麻煩——溫納曾當著她的麵開啟過“智芯環”,卻是此刻才真切地看清楚她的模樣。
短暫的注視隻來得及讓他的視線勾勒出外形,腦袋裡還未形成更多清晰的念頭,那本是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的人似乎感應到了什麼,朝著牆壁的這邊轉過頭——明明此刻的她該是完全不知道走廊上的一切的!
對視的那瞬間,溫納爵士猛地扭轉過頭,他停滯了好一會兒,似乎想要緩解莫名的緊張,於是下意識抬起手杖又往下點,試圖通過動作來緩釋壓力,但在手杖點到地麵的瞬間又止住了動作,就像是怕拄地的聲音驚動了什麼一般,最終近乎於輕巧地把杖尖又放回到了地麵。
他閉了閉眼,歎息道:“您故意的。”
主腦說道:“極其恐怖的靈性——她現在感受不到任何精神力,也無法動用自己的任何天賦,應當比普通人都要遲鈍,但是,爵士,您也親眼看到了,這估計隻能用‘靈性’來形容了。”
“我不是她的研究者,您總不是為了炫耀,才特地向我展示這一點,”“戴安娜,您在報複我之前調侃您嗎?”
主腦當然是不會承認了,它很快就將牆壁複原,慢吞吞反問:“難道你對她沒有好奇心嗎?”
“我隻知道她身上潛藏了太多的秘密。”溫納說道。
“那不正好?”主腦戴安娜輕笑,“將人心層層扒開,將秘密一一挖掘,不就是你最擅長也最熱衷的事嗎?”
它停頓了數息,慢慢道:“還是說——你隻看了她一眼,就開始懼怕?”
曾隱秘擔任過“黃昏殺手”的教官、刑訊官出身的爵士閣下,良久沒有開口。
但他到底有著足夠的心理素質安撫自己的情緒:“‘智芯環’封印與總督親自看守,她現在應當比普通人都虛弱。”
“沒錯,”主腦說,“她現在無法動用一絲一毫的精神力,而她的身軀,根據我的掃描對比結果顯示,都不是虛弱了,而是隨時都會崩潰的那種孱弱。”
“要不是‘智芯環’在同時也禁錮住她的身體狀態,或許現在就應該從醫療艙中拚湊她的身軀。”
這個描述讓溫納爵士都深感意外,大概相當於發現一個差點毀天滅地的大怪物居然是紙糊的那樣不可思議。
“所以,”溫納慢吞吞道,“她是怎麼做到——完全沒有任何天賦影響的前提下,還擁有這種程度的‘魅惑’?”
“讓人怦然心動是嗎?您都不敢多看一眼,”主腦故意說了句廢話,“首先排除精神力。”
“您要我承認她本身就具備這種魅力?”
“我知道您喜歡大胸翹屁股的。”主腦說,“這位閣下的身材確實平板了一些,不可能戳中您癖好。”
“那是你們的封印不徹底?”
“您可以質疑亞撒大人,我想他不會介意。”主腦對於自己名義上的主人從來不稱總督,它一向稱呼他的名字。
溫納當然不敢質疑總督的能力:“我想不通。”
然後他馬上反應過來:“所以總督把她放到了隔壁嗎?”
他頭痛的原因之一,也正是他發現到了這一點?
“所以我用‘靈性’來形容她。”戴安娜笑道,“您要知道,您與亞撒大人都是人類,而我隻是AI,人造的無性產物,但我覺得,我那根本不存在的機械心臟也在為她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