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葉腦子嗡然一聲,有那麼瞬間,什麼感官都是紊亂的。
梅承望那身水火不侵、如碎星鑲嵌的烏袍居然破開了數個口子,尤其是胸前,幾乎將他大半個胸膛都袒露在外。
所以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那顆心石上的亮光都很微弱,符文組成的血管已經不再閃耀明璨,黑色的焦灼幾乎彌漫到他胸膛所有的切麵,一個認知清晰地就能浮現——他奄奄一息。
敵人不需要他的心石,所以毫不留情地要斬碎他的胸膛。
血液落在黑袍上原本是極難覺察的,可當衣裳浸透了鮮血,便連每一寸衣料上都泛著血色的暗光。
他這是要將全身的血液都流儘了嗎?
與梅承望交手的還是個熟人!!
東喻持著劍,漂亮的臉蛋帶笑,半身沐血,也很狼狽,但比起梅承望來說總要有好得多。
他笑著說:“我說了必斬‘登芳主’於劍下,徒兒快快避開,待為師解決了人就帶你回去。”
這家夥到底是怎麼做到自說自話邏輯自洽的?!
千葉卻更為緊張,她就算隻是個凡人,看不透修士等階,她也能感覺到東喻的感覺與之前不同。
他的境界提升了?
新晉的陽神?
為什麼梅承望會敗得那麼慘?
那個身穿儒袍的男人又起了什麼作用?!
千葉毫不猶豫地奔向了梅承望,可是他周身的血霧凝聚了極具排斥力的氣場,煞氣逼人,她根本不能靠近。
“梅承望?”
黑衣男人的眼瞳本是純粹的黑色,但上麵已經蒙上了一層灰白的霧狀薄翳,他的眼神沒有焦距,像是燃燒到極致之後留下的焦炭。
千葉看到他刀上龜裂的痕跡,那柄曾熠熠光華的刀如他的主人一樣灰暗殘破。
“梅承望!!”千葉咬咬牙,硬著頭皮探手伸入煞氣之中。
僅僅是觸碰,血紅色的霧氣便像旋風一樣卷集到她的手上,連她身上的護身的界障都來不及反應,刹那手指就血肉模糊。
鮮紅的血液飄飛開,其中一滴落到梅承望的臉上。
他好像被什麼東西燙著了,慢慢地轉過頭來。
緊接著,那可怖的血色煞氣就散開了。
千葉跌跌撞撞撲入他懷中。
沉寂已久的緋珠扇化作的氣流一圈圈纏上來,很快就將受傷的手裹起來,脖子上的蓮子閃爍了一下,皮肉重又複原,看不出絲毫傷痕。
“醒得真快啊……”他低低歎息,“彆看,太難看了。”
“還有什麼辦法?!”千葉急急道,“梅承望,你告訴我!”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瞬間呆呆滯滯好像沒有指令可供運行的機械:“……你叫我名字的聲音真好聽。”
千葉都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了,她用力拍了他完好的那隻肩。
梅承望低低地笑:“我曾算過很多次,每一次,都是在苦海之上終止。”
他說道:“命數終不可破除,這‘苦海’,我怕是渡不過了。”
“不要放棄!!”
可千葉怎麼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止牢山逃命、盈陽湖闖關,乃至於浮蓮城說退佛子,哪一次不是困境?
可到底是過去了。
她原以為再難,也總會抵達伽羅東海——什麼都能憑借聰明才智與運氣闖過去——可原來她是被那種做什麼都能順心如意的自負給慣壞了!
倘若沒有她,梅承望會否就不會這樣執意往伽羅東海而來?
倘若她跟著佛子離開,他會否就不會遭遇東喻?
千葉渾身都在顫抖,恐懼好像黑蛇抓住她的心臟,她思緒已經亂了,拚命想著自己可以用什麼辦法化解這次危機。
「驚鴻」可不可以?
還有什麼道具能用?
梅承望張開手,手中刀就像碎紙一般飛散而去,徹底毀壞殆儘,他抬起手,緋珠扇在他掌中凝聚出形態。
他周身裹挾的氣場隨之都震動起來。
陽神真人通感天地,本身就能藉天地靈氣不斷補足自我,但現在空間都被封閉,他能運用的自然之力極為有限。
“殷和。”他喚道。
千葉急急抬眼。
梅承望抬手就將扇子蓋在她的臉上,遮住了她的眼睛。
所以她沒有看見,在他嘗試再度調動力量的瞬間,東喻一劍刺來。
“風雪夜歸人”!
一劍,刺破梅承望顱內“神藏”。
東喻猛然瞪大眼睛,顯然也沒預料到他竟然不閃不避,甚至放開了防護,任由他毀去上丹田!
神藏被毀,他必形神俱滅!
但更使東喻震驚的是:“‘使線牽’——你?!”
“梅承望?!”千葉有所預感,拚命伸手想要移開麵前扇子,“你放開!”
“噓,”他滿臉的血,眼神中最後的光都在慢慢退散,“彆哭。”
“要食言了,我陪不到你入道了。”
緋色珠扇化為一幕界障,將她整個人團罩其中。
丹田崩潰之後,他的一切都將散失,而散失之前,來自陽神真人殘餘的一切都在隨著彼此相連的絲線灌輸過去。
他的力量,他的體悟,他的情感,他的經驗……能給的一切。
為人作嫁——為人作嫁!
那時候不想解開“使線牽”,就是為了這一刻,因為他知道,他渡不過苦海。
畢竟,演算了那麼多次,都隻能終結在此處。
他早就知道了。
他笑道:“殷和,止牢山遇你……是梅承望一生之幸。”
最後的語氣還竭力輕鬆、自然。
眼中亮光泯滅,他的手不由自主鬆散,桎梏著空間的力量在劇烈的震蕩中轟然裂開。
他如一粒血珠般落入裂隙。
東喻急急跟下去,竟追不上他下落的速度。
那具屍體整個兒都在虛空中燃燒,血肉褪去,骨骼成焦炭,最終落入苦海之時,隻剩下了破碎烏袍裹住的一蓬枯骨。
枯骨轉眼沉沒入海,黑色海域風平浪靜,再無聲息。
作者有話要說: 1.13
1.止牢山遇你,是梅承望一生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