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圖書館事市政廳與王室共同出資建立的,為了表彰瓊斯先生在文學領域獲得的突出成就與榮譽——他本人當然必定要到場。
對於這場儀式,王室出麵的人是新王後,自然無需長公主在公眾麵前做出什麼姿態,而且圖書館今日不對公眾開放,僅僅是邀請了一些媒體與名流進行參觀,相當於一場彼此心照不宣的政治作秀,大概連該說什麼該做什麼都被排練過,就算不打招呼,長公主低調前去也不會引起什麼額外注意。
“道格拉斯最不喜歡這種場合。”薩曼莎笑嘻嘻道,“他一定煩透了。”
在儀式尚未結束的時候,她已經挽著阿黛爾行走在新落成的圖書館。
不得不說,這座由王室與市政廳財政支持的圖書館極其壯觀,但相較於皇室一貫的古典審美,這座圖書館可以說完全沒有考慮這一點,它的設計與裝飾頗具先鋒性,像是結合了道格拉斯本人的作品風格那般,著重地凸顯了那種難以用語言來描繪的迷幻與絢爛,叫人不禁想到,設計師大概正是一位狂熱的讀者,所以能夠如此還原地呈現“桂冠詩人”那種獨特的氣質。
“不得了,又將是一個地標性建築。”薩曼莎很犀利地說,“我本來還以為就是拿道格拉斯當一個噱頭……”
“你知道的,比他好看的沒他有才華,比他有才華的沒他有地位,比他有地位的沒他運氣好——再說起來,這家夥簡直沒有短板。”
事實上,他的長相、他的才華、他與王室關係密切的身份,都助長了他無與倫比的魅力,每一點都是為世人所追捧的對象,再加上運氣……是的,運氣。
現代詩歌整體上已經處於沒落狀態,在他橫空出世以前,整個行業不溫不火甚至無限趨向於冷門——也許這一行就是吃天賦,史上的名人大多都是年少成名的絕世奇才,以至於他的成長絲毫沒有麵臨門檻,甚至年紀輕輕就得到了文學方麵的殊榮。
這種運氣當然也成為世人推崇的原因之一。
而當被追捧被奉承的天才終於擺脫媒體的閃光燈與想要和他攀談的各界名流,終於能夠在工作人員的陪同下安靜觀賞這座建築物之時,他陰霾的心情並沒有變好一點,因為沒等他走出多遠,就看見樓梯上探出身朝他招手的人。
長公主的意外到訪確實沒引起多少注意,她們繞過儀式進入圖書館內廳,在人們三三兩兩進來參觀時,她們已經在樓上找到一個視野絕佳又有些隱蔽的地方坐著品茶。
兩位女士均戴著帽子,自成一派氛圍,旁人就算看見也不會靠近。
金發的詩人閉了閉眼,低下頭沒有理會。
然後讓他意外的是,下一秒長公主就將自己的帽子丟了下來。
帽子的落地離他當然有些距離,他也能當作沒看見,但他的教養決不允許予以無視。
深呼吸一口氣,似乎做足了心理準備,才走過去撿起帽子,他揮了揮手,示意工作人員自便,這才拿著帽子走向樓梯。
他走到桌前,將帽子放到桌子上,看著自己的表姐語氣生硬:“這很失禮,薩曼莎。”
美貌的公主仰頭看著他,語氣非常親密:“抱歉,道格拉斯,下次不會這樣了。”
她停頓了一下,又笑:“可你為什麼不看阿黛爾?”
這句話並沒有揶揄到對方,或者說,他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幕,他的手指按在桌麵上無聲地扣了一下,很自然地轉過頭注視著另一位眸中帶笑的女士——即使提前作了充足的準備,他還是停頓了片刻。
祖母綠的眼瞳。
帽簷的陰影並未遮蔽她的臉龐,這位置的采光條件又如此優越,以至於那雙眼瞳毫無阻隔地望到他身上。
那好像是某種無機質的東西,美麗並沒有削減它的距離感。
她的眸底好像藏著極其沉暗的星河,那是不會為任何事物所動搖的靜謐,即使是在笑著,都沒有笑意沉澱入深深的星海之中,它們隻是如星子一般懸浮在穹幕上,隨著她的眸光閃閃發光。
他本能地想著,她看待這個世界是不是就如觀賞一場戲劇,為場上的悲歡離合、起承轉合予以禮貌的鼓掌或者不虞的挑眉,而不會有任何感同身受的代入感?
這叫他沒來由地產生一種憤怒。
他以一種近乎審視的眸光涼涼地看著她,聲音也沒什麼溫度:“日安,赫斯特夫人。”
聲音緩慢得就像是什麼機械傳送帶拖扯出的產品。
薩曼莎馬上挑起了眉頭。
阿黛爾反倒更愉快——她幾乎是看到這個人出現在自己視野中的瞬間就興奮起來。
容光煥發讓她的美麗更上一層:“很高興見到你,瓊斯先生。”
下一步應該就是致歉並離開,他打定主意不管那位無良的表姐慫恿什麼都不聽從,但他抬起頭就注意到周圍的氛圍不對。
附近分散觀賞的客人不少,因為他的靠近,已經有一些人注意到了這個角落,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是蠢蠢欲動地準備靠近。
而他幾乎是在瞬間就改變了主意,拉開椅子坐在了自己的表姐身邊:“打擾了。”
薩曼莎剛放下的眉毛又挑了起來。
她有些同情地笑道:“這個位置可不是那麼好坐的哦,道格拉斯。”
“現在逃還來得及。”
他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對麵。
逃?
薩曼莎興奮地說:“所以你確定要留下了?”
一副“我有陰謀”的樣子。
瓊斯先生冷靜道:“你想說什麼?”
她沒有說什麼,反倒是對麵烏褐色頭發的女士抬起那雙碧綠的眼瞳,慢慢地推過來一本翻開的書。
她的手肘靠在桌麵上,托著自己白皙尖細的下巴。
對他笑。
“抱歉,”聲音柔軟動人,沒有半點為難人的感覺,但她所說的,恰恰是能叫人驚悸的話語,“我很想要聽聽原作者親自讀這首詩歌,瓊斯先生能答應我嗎?”
道格拉斯·瓊斯,薩魯新一代“桂冠詩人”,高傲又紳士的美男子,麵對著自己的詩集、那篇名為《蛇婦》的敘事詩,感受到了如坐針氈的不安。
“無法拒絕一位女士如此真誠的請求啊。”他的表姐悠悠然地在旁邊說著風涼話,滿眼幸災樂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