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 52 章(2 / 2)

在福澤看來,這個笑容帶著濃濃的嘲諷,和看破事態炎涼的淡然,而那雙鳶色的眼裡,卻無悲無喜。作為一個剛經曆家破人亡的小孩子,他的表現實在有些違和常理。

福澤不自禁的鬆開手,退後了兩步,用全新的目光注視著這個散發著暗質氣息的小男孩。他竟然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一隻手就可以輕易捏斷脖頸的小孩身上,感覺到了威脅。

小男孩說:“大哥拖住了殺手,父親拖著重傷的身體將我從被窩裡抱出來,給我套上暖和的衣服塞進家裡的密道,又從外麵封死了密道。我隔著那扇石門,聽到了槍聲。跑了好久,好久,能看到房子被大火焚燒,紅光染紅了夜空。”

小男孩用一種困惑又迷茫的聲音說:“為什麼自私自利、眼裡隻有利益,可以把姐姐嫁給足以做她爺爺的男人,在她難產死去後連眼淚都沒有流一滴,而是責怪她命不好的他們……會願意將生的希望都留給我這個不能繼承家業的幺子?”

福澤:“……”他無法回答。

對方顯然也不需要福澤的回應。小男孩在思考著,看起來是在很認真的思索著原因,很快又放棄了,再次用無神的眼睛看著河麵:“父親大人很痛恨異能者。不,與其說是痛恨,不如說是害怕這種神秘的力量。所以他無法接受新的國家和新的領袖。”

福澤打斷了他的話:“你準備去哪裡?”

“那裡。”他指著河,用一種‘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的語氣說,“除了那裡,我還能去哪裡?”

福澤無法回答。

“我是個麻煩,不應該出生的人,如果暴露出秘密的話,將生的希望留給我的他們,會第一時間讓我病逝。”小男孩又繼續開始自言自語,“可是啊……曾經像山一樣壓在我頭頂上的他們,怎麼就這麼輕易就死了呢?山被挪走了,為什麼我卻一點都不高興。能活下來,不覺得慶幸。被他們保護了,也不會感動……已經,怎麼樣都無所謂了。”

“……呐,銀狼先生,您覺得……生與死,哪裡不同?”

他抬起頭,看著背著月光,被黑暗模糊了麵容的武士先生。“人活著,真的有意義嗎?”

許久許久,在小男孩以為他不會回答,正準備起身繼續奔赴河水的時候,剛邁出幾步,就又被拎著領子拉了回來。

那個表情和氣勢都非常可怕的,像某種大型野獸的武士先生,用一雙亮得刺痛他雙眼的眼睛盯著他。

小男孩聽到他說:“我不知道。”

他繼續說著:“我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我曾經是一名受政府雇傭的殺手,殺過很多人,包括老人、女人和繈褓中的嬰兒。我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我隻是一把鋒利的刀,一把能用、好用的刀……是這麼定義的。但後來我在某個人身上,受到了一個足以顛覆我所有認知的教訓。我不是刀,是人。我隻是屈服於現實,選擇逃避,選擇將自己化為物,去逃避如影隨形的罪惡感,和對現實無能為力的懦弱。”

小男孩歪了歪頭,輕輕的皺眉。這個時候的他,倒是出現了一點作為孩子的朝氣,用一種小孩子特用的稚音,詢問著:“您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反正您也不打算收留我的吧。我是個麻煩,您很清楚這一點,也很排斥這一點,恨不得把我脫手,又迫於道德感不得不留下來看著我。”

“……可是啊,你又不能隨時隨地的看著我,就算把我交給其他人,我的歸宿也隻會是那裡。”他指著平靜的河麵,仿佛自己說的並不是迎接死亡這樣讓人心悸的話語。

福澤靜靜的看著他,鬆開了對方的衣領。正當小男孩鬆了口氣,想要繼續執行之前的計劃時,銀狼先生蹲下身,與他視線平齊。

“我在那個人身上,感覺到一種可怕的特性。來自人的本質,一種極度的惡意。”

小男孩,安靜的看著福澤,緊接著露出了一個讓人讀不出意味的淺笑:“在我身上也看到了?”

“沒錯。”福澤非常快的承認了。“所以,你要跟我走嗎?”

小男孩:“……???”

“我看走眼了,那個男人現在成為了很不得了的人,而他雖然讓這片大地染上了鮮血,但他確實在做著對人民有益的事情——至少現在看來是這樣。”

才上任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大刀闊斧的那個男人,不僅將他新官上任的火燃遍這個島國,連橫濱都出現了一些變化——那個因為爆炸而誕生的鐳缽街,上次經過的時候已經開始建起學校和孤兒院,流浪兒童即將有歸宿。

所以儘管到現在,福澤還是沒有拿起刀的勇氣,但對自己之前偏頗片麵的想法也頗有感慨。他看著麵前的小男孩,說:“如果我讓你找到了生存下去的意義,是否就能夠對心中的執念釋懷。”

他伸出一隻手,掌心向上,靜靜的等待著回應。

小男孩的表情幾經變化,似乎是因為男人的話語對他這個年紀來說,太過深奧,他無法深入的理解。但在最後,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心裡想著什麼,小男孩還是把手覆上這隻有著厚厚陳年刀繭的大掌。

和父親、大哥他們養尊處優的手掌不一樣,這是一隻有力量、有故事的手。

“您真的會讓我找到生命的意義嗎?”

“我不能做保證。”福澤並不想敷衍這個年少早慧的孩子,這是一個很特彆的孩子。“帶你尋找這份意義,是救你也是在救我自己,是互利互惠。”

這時候,小男孩才真的笑了。“您這麼說我就懂了。”互惠互利,反而比單純的因為同情惻隱之心收留他,更讓小男孩放心。

“我的名字,叫太宰治。”小男孩笑著說道。

福澤還記得那位鄉紳家的姓氏,並不是姓這個。但那又如何呢,這個孩子脫口而出就喊出了這個新的名字,顯然是他早就想好的——就算沒有發生今天這件事,這個小男孩遲早會拋棄舊的名字,用這個新的名字奔赴截然不同的人生。

現在隻不過是提前一點時間罷了。

“啊,我記住了。治君。”福澤如此道。

太宰治揚起嘴角,笑得眉眼彎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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