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要吃……”
“我也要!”
叫鬨聲歡呼聲傳遍隊裡,傳到沒去開會、在家忙活的婦女們耳朵裡。
老馬家院子裡人太多,馬老太太在閨女家,聽說長河要讓全隊的人吃雞,先是心疼,“咱隊裡這麼多人,這得吃掉多少雞呀?”
而後看著一幫孩子高興地又蹦又跳,也沒忍住笑起來,算了,秋收家裡人都瘦一圈,吃就吃吧。
前進大隊好些年沒吃過大鍋飯,這一頓就在打穀場上,場地上架了三口大鍋,一口煮飯,一口燒菜,還有一口燉湯。
飯用的是蘇長河他們當初出租打穀機掙的米糧,全大隊人多,不夠吃,又從隊裡貼了些玉米紅薯。
雖然飯裡雜七雜八啥都有,但實打實的乾飯。
菜燒的是一鍋燉,主要食材就是養殖場剩下的雞,又拿了些土豆、蘑菇、豇豆。
至於湯,燉的是母雞和大骨湯,大骨還是蘇長河提議從養殖場賬上拿錢去公社買的,按他的話說,“既然要補身體,怎麼能沒有骨頭湯?咱養殖場的錢不能分,拿一點大家喝口湯還是可以的!”
這天,隊裡一幫娘子軍提前下工,一個個在打穀場上忙活開,殺雞、洗菜、切菜、淘米、煮飯、燒火……
還不到晚上下工的時間,地裡乾活的人心思就沒了,實在是——
太香了!
那當然,今晚蘇長河可是親自上陣,為了色香味俱全,連自家的調料都貢獻了出來,他比隊裡的娘子軍們舍得放東西,油、鹽、醬、醋、糖還有酒,放,通通放!
除了老馬家的人,一般人也不知道蘇家的大廚是他,一開始大娘們還不讓他上灶,“我們來,我們來!不然你去看看火……”彆把這麼多好東西給禍禍了!
後來,她們看著蘇長河把大鍋鏟舞得虎虎生風,那菜色比她們做得還好看。
有田嬸撞了撞馬老太太,“長河在家還做飯哪?”
要是在家裡,馬老太太早衝過去,對忒舍得的女婿大喊:“放著我來!”
在外麵不能拆台,老太太一副“你們都是少見多怪”的淡定表情,“啊,是啊,長河廚藝好。”
有小媳婦不解,“咋能讓老爺們上灶台?”
馬老太太:“咋不能?我們家長河說了,男女平等!越是大城市的人,越是男的做飯,說這是因為啥來著?”
白紅梅補充:“說是做飯的油煙對皮膚不好,男人糙點沒事,女人一出門,一張臉白白嫩嫩,這才叫男人有本事。”
大姑娘小媳婦頓時齊刷刷看向提著菜籃子過來的馬蕙蘭。
馬蕙蘭:“咋了?”
大姑娘小媳婦:“沒事沒事……”就是今兒才發現,馬蕙蘭一個結婚好幾年的媳婦,臉比隊裡大姑娘還白嫩,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地裡,無心乾活,一心聞肉味的老少爺們:“阿——嚏!”
到下工的點兒,濃鬱的香味已經飄滿了打穀場,下工的人手裡農具還沒放,就往打穀場跑。
馬老爺子在後麵喊:“把農具都交給小隊長!各回各家拿自己的碗筷!”
打穀場上,孩子們已經繞著大鍋跑起來,娘子軍們拿著鐵勺吼:“彆在這兒跑!撞倒了我揍死你!”
孩子們才不怕,翕動著鼻子,大叫:“我聞到肉香了!”
“我也聞到了,好香啊好香!”
到晚上,打穀場上燃起篝火,燉煮幾個小時的菜和湯終於好了!
鍋蓋一揭,撲鼻的香味,讓人再也忍不住直咽口水。
“排隊排隊!都排好隊,先吃飯後喝湯!”
打各種菜燒雞的是馬老太太,當年吃大鍋飯的時候,她就是打飯的,經驗豐富,即便過了好些年,一勺下去,多少菜多少肉,心裡都清清楚楚。
蘇月捧著碗,叼著筷子,認認真真排隊,到她,她牙一呲,露出個大大的笑容,“外婆,我要多土豆!”
馬老太太瞥她一眼,手腕一抖,一勺菜蓋在她碗裡,蘇月一瞅,麵上幾塊土豆幾根豇豆,底下全是肉,她看老太太,老太太擺手,“快去快去,彆擋著大家打菜!”
心裡想:這傻丫頭,有肉不吃吃土豆?
蘇月抱著碗,心道:外婆你不懂,浸透了湯汁,燉得綿軟,咬一口入口即化,土豆才是最好吃的!
馬老爺子端著碗,叫她,“小丫,過來,來來來。”
蘇月一過去,他就把雞肉夾給她,“不夠吃,外公這兒有。”
二十多隻雞聽著多,但架不住一個大隊好幾百人,分到每個人頭上,其實隻能嘗個味道。
馬老爺子的碗裡就隻有兩塊肉,一塊雞脖子,一塊雞架,他都往蘇月碗裡夾。
蘇月不要,“外公,我不要肉,我不喜歡吃肉,我喜歡吃土豆!我拿肉跟你換土豆。”
馬老爺子發出了跟自家老婆子同樣的感歎,這傻丫頭,還有人不愛吃肉?
蘇月夾著一塊土豆,筷子微微用力,土豆碎開,用筷子壓進湯汁裡,裹滿了湯汁的土豆,“啊,真香!外公這才是精華!”
精華不精華,老爺子不知道,他笑嗬嗬地把碗裡的土豆夾給外孫女,行吧,喜歡吃土豆就吃。
蘇月讓他也吃,馬老爺子看著熱鬨的打穀場,感慨道:“咱們可好些年沒吃過大鍋飯了。”
馬七叔道:“可不?十幾年了,他們這一批小娃娃都沒見識過。”
蘇月好奇,“以前吃大鍋飯也跟今天一樣嗎?”
“怎麼可能?咱今天吃的都是啥?大骨頭湯,這麼大的雞塊!以前吃的都是野菜疙瘩紅薯飯……”
“也不全是,”馬老爺子說,“最開始,咱還吃了好幾個月好飯好菜……”
那時候都說糧食高產,吃不完,大家都卯足了勁吃,一年的糧食幾個月就吃完了。後來更是趕上三年饑荒,能有野菜紅薯都是好的,山裡樹皮都讓人扒了。
有個村子有人家實在吃不上飯,要餓死了,家裡幾兄弟偷偷跑山裡打獵,結果倒黴催的,碰上了狼,死了兩個,一家子差點沒熬過去。
想到過去,馬老爺子不免長歎一口氣,“咱們現在的日子都是好的了!那幾年饑荒,地裡哪有糧食?現在多好,一畝田能收三四百斤,交了公糧,剩下的起碼能填飽肚子……”
“一畝田才收三四百斤?這麼少?”蘇月疑惑,她記得上輩子有些高產的水稻畝產足有上千斤,正常的水稻產量一般也在五百到七百斤。
差彆竟然這麼大嗎?
馬老爺子笑道:“這還少?這還是今年天氣好,往年都不一定有這個收成!”
“是這樣嘛……外公,咱不用化肥嗎?”
“化肥?肥水?用啊,咱年年都得澆糞水啊。”
“不是那個……”蘇月停止咀嚼,若有所思,化肥是什麼時候開始普及來著?
蘇月對這時候化肥使用情況好奇,能問的隻有嚴教授,她到公社給嚴教授打了電話。嚴教授雖然是農校的,卻不是研究這個領域的,但是他道:“好,我來問問。”
沒過幾天,他就給蘇月寄來了一些相關的報紙和書籍。東西寄到公社,馬向東正好回來,順手把包裹帶回來。
馬向東已經快兩個月沒回家了,這是他長這麼大頭一次離家這麼久。剛開始,心裡還比較激動亢奮,後來,慢慢地就有點想家了。
他隻是個學徒工,雖然有高哥照顧,但也不能想回家就回家。
其實每周是有一天假的,但他招工後才知道這工作是姐夫托人情才有的名額,還花了快兩百塊錢,他當然要好好乾活,多做點事,爭取早日成為正式工人,也能早點把錢還給姐夫。
馬向東歸心似箭,扛著滿是書的包裹也不覺得重,回到家裡,家裡卻沒人,他不由疑惑,“秋收不是都結束了嗎?”
怎麼連媽和大嫂也不在家?
馬向東往左右鄰居家張望,不止他家,隔壁也沒人在,真是奇了怪了!
馬向東往姐夫家去,終於看到人,他激動地招手,“紅兵!你們這是乾嗎去了?”
馬紅兵扛著木頭,一回頭,“東子!”
這兩雖然差一輩,但年紀差不多,從小到大也是一塊玩的。
馬向東替他搭把手,“你扛木頭乾啥?去哪啊?”
“養殖場!”馬紅兵一邊走一邊說,“咱隊裡的養殖場在擴建,大家都在那邊忙呢!”
“擴建?”馬向東走的時候,養殖場才建好沒多久,這就要擴建了?
他一肚子疑問,走到養殖場的地方,就見一片空地上,隊裡的老少爺們都在,砌牆的、挑磚的、扛木頭的、攪泥沙……大家夥忙得熱火朝天!
“哎呦東子!”
“東子回來啦?”
“大隊長你們家東子回來了……”
馬老爺子從後麵出來,馬向東忙喊道:“爹。”
“今天不上班?”
“今天休息。”
馬老爺子點點頭,“嗯嗯,那正好,去幫忙。”
馬向東:“……啊?”
“啊什麼?沒看大家忙得連喝口水的功夫都沒有?”
可是……我離家幾個月才回來哎!
在馬向東的想象中,他今天回來,應該是這樣的——
進隊,大家夥都在地裡乾活,看到他,激動非常,一個個好奇地問“城裡什麼樣啊?”、“你們運輸隊工作怎麼樣?”、“你有沒有摸上車啊?”
然後,他露出像他姐夫那樣的笑容,擺擺手,“當然,才去就摸上了車,還跟著師傅跑了一趟省城……”
接下來,他就可以像大家介紹運輸隊、縣城甚至省城,大家圍在他身邊,不時發出一聲驚呼。
等回到家,他爹媽哥嫂熱情地迎上來,他媽肯定要說“都瘦了”,他爹問問他工作的事,他哥讓他好好乾。
他再把帶的東西拿出來,全家都高興……
馬向東想著想著,臉上露出嘿嘿笑容,接著手裡就被塞了個鐵鍬,他哥道:“走,跟我去挖土。”
馬向東:“……”為什麼和想象中不一樣啊喂?
這一乾活就乾到了晚上,直到收工後,馬向東才稍微有那麼一點如願以償,馬紅兵等人端著碗,一邊吃,一邊問他在城裡的情況。
馬向東也端著個碗,蹲在門口,侃侃而談,“那當然好了!我宿舍,樓房!就是那種筒子樓,每層都有廁所,上廁所都不用下樓……”
雖然他們一屋子住八個人,他一個人占的地方還沒他家他的房間一半大。
“吃飯也好,頓頓都有白麵饅頭,昨天有白菜炒肉片,前天是豆腐燒肉……”
雖然白麵饅頭和肉菜他沒舍得吃。
“我們運輸隊那車,大貨車,還有部隊淘汰下來的吉普……”
雖然是領導的車,輪胎他都沒摸過。
馬紅兵一幫人:“哇!”城裡果然是個好地方!
吃完晚飯,馬向東聞了聞身上,又擠客車又乾活,味兒還不小,“媽,我先衝個澡!”
洗完澡,他順手把衣裳拿到盆裡洗,這是他唯一一件襯衫,還是姐夫說去城裡上班,要捯飭的好點,給他買的。
馬向東都舍不得穿,今天回家這不是想炫耀炫耀,讓大家看看城裡人的樣子,結果回來就被他爹他哥安排挖土挑磚。
這會看著襯衫上蹭到的泥,馬向東都心疼。
蘇月和她爸媽吃完晚飯過來的時候,就看到她小舅在洗衣裳,那動作可細致了。
以前可沒見他這樣,蘇月眼珠子一轉,想到一種可能,不是有種說法,當一個人注重穿著,往往是有苗頭了。
雖然說法不一定對,但結合上次進縣城看到的那一幕,怎麼想都像她小舅春心萌發了呀?
蘇月悄悄和她媽說:“上次我和小衛叔進城,看到小舅和一姑娘在國營飯店吃飯。”
馬蕙蘭拍拍她,“彆往外說。”八字還沒一撇呢,要真是談對象了,早晚會跟家裡說,現在說出來,老太太說不定還著急。
蘇月“哦”一聲,在她媽在屋裡說話時,蹲到小舅旁邊,試探道:“小舅,你在城裡過得咋樣啊?有沒有什麼特彆的事啊?”
“特彆的事?”馬向東把襯衫擰乾,抖開晾繩子上,“特彆的事……哦,有滬市寄給你的包裹,我給你帶回來了,也不知道是啥,老重了……”
“哎呀我不是問這個……”
“東子,晚上出去捉蟬蛹去不去?”外麵有人叫道。
“去去去!”
蘇月看著放下盆,興奮地要去捉蟬蛹的小舅,聳肩,好吧,還沒開竅。
馬向東拿好工具,路過她,“去捉蟬蛹去不去?”
蘇月:“去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