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暄之答道:“是。”
“車廂裡的傳音玉簡不可扔到一邊去,省得用時找不到,車廂的結界可幫你抵擋寒風和襲擊,輕易還是少出車廂,到夜裡將鋪蓋取出來,記得了?”
“記得了。”
靈駒獨自前行,並不需要誰來趕車,其他人禦空或禦劍,隻裴暄之乘坐馬車下山。
馬車繞著山道走出守拙原後,裴暄之說與顏浣月還有幾句話要講,裴寒舟便帶著其他人先回去了。
他們一走,裴暄之便半跪在車門處,將新寫的部分符篆,與近段時日推演的聚煞殺邪陣的諸多變化皆留給她。
他遞出東西後,看著她淡淡地說道:“師姐路上可以看看,若是有哪裡我沒寫清楚,師姐可去向長老請教。”
顏浣月立在馬車邊,拂開在眼前飄搖的一縷鬢發,歎了一口氣,說道:“你呀……怎麼不說是我看不懂的地方,反而要說你自己沒寫清楚。”
裴暄之笑了笑,眼底漾開一陣細碎星光,他解釋道:
“脫不開固有之我,觀事總有疏漏,做事難以儘善,本是常事,說我沒寫清楚,不是自謙之意,師姐不必介懷。”
顏浣月算了算時間,踮起腳尖,伸出雙手探進他兜帽邊沿,從隨著束發金繩一道垂落到鬢邊的一縷頭發中捋出了一根,輕輕截下一半。
收好那半根頭發,再幫他將兜帽捂嚴實後,又扯著兜帽邊沿狠狠緊捂了幾下,仰頭說道:
你這帽子太寬大了些,能頂什麼用?去車裡坐著吧,我若能早些結束,便去長安尋你。?[(”
裴暄之半跪在車門處俯著身子,直挺挺地任她磋磨。
他原本含著幾分淺笑的目光此時過分的沉穩冷靜、從容不迫,隻附和道:“哦……好。”
等馬車走出老遠,掛著黃符的車廂內,他仍還低著頭攏在一片靛藍中,僵了一般,一動不動。
直到天幕玄降,四野籠黑,靈駒輕快地踏在薄薄的雪道上,車輪碾著落雪,骨碌碌打碎單調的風嘶之聲。
細微的一聲響,有銅鐵臥於木輪之下橫遭碾壓之聲。
他細密的長睫動了動,這才掐了一個法訣,伸手將蠟燭點燃,溫暖昏暗的車廂隔絕著狂風,緩緩停了下來。
他攏緊鬥篷,取了一縷焰色,開門跳下馬車,在和著泥與雪的車轍之中,找到了一枚銅錢。
一枚用紅繩纏了一半錢身的銅錢。
他握著銅錢上了馬車,靈駒繼續前行。
昏黃動蕩的燭火旁,裴暄之右手食指繞著紅繩,漫不經心地取著銅錢上的紅繩。
等取下幾圈後,便見紅繩裡包著一張折起來的小小黃紙。
他看也不看,將黃紙取下,到燭火邊點了,扔到窗外去。
他取出一條豎著綁著許多枚銅錢的紅繩,將手中這枚也綁上去,隨手收進了藏寶囊中。
轉煞避禍之法。
將錢施下術法隨處扔下,等待旁人撿拾,撿拾者便會成為為他人擋災的祭牲。
或重病,或身死,甚至借著因果漏洞以一枚銅錢買來一條命的。
許多人以為此法的目標是貪圖小便宜的人,實際上,受此法所害的,大都是一些還什麼都不懂的孩童。
玄降一係,重術輕道,是出過一些叛徒的。
事實上人心複雜,叛徒敗類之類的東西,也並非玄降一係獨有,隻是玄降一係術法依賴他物,不好隱藏,看起來能明顯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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旬假第一日,顏浣月到長清殿辭行之後立即離了天衍宗往雍北去。
她也不往彆處探尋,隻提前在大雪降臨前爬遍了整座山,根據此地地情,布下了聚煞殺邪陣以防萬一。
又給陣外布了一道太徽陣法,必要時可及時絞死聚煞殺邪陣,連同陣中之人。
她找了一處絕佳的山石,遮掩靈力盤坐其上。
這裡既可以遠眺山下,又可以看見當初找到
傅銀環的一片位置。
當夜下了一夜鵝毛大雪,她和她的陣法痕跡,便都被大雪掩蓋。
自山下向上望去,白茫茫一片枯山,什麼也看不出來。
她坐了整整兩日,內裡靈氣運轉甚是溫暖,外表,卻已幾乎被雪積壓成了一塊山石。
第四日正午,風雪正盛,她看到傅銀環禦劍而來,衣帶憑風,神色鎮定,他從容地落進山中枯林中,並不像受到襲擊的模樣。
不一會兒,一陣銅錢叮鈴聲遠道而來。
來人拄著不知何從處折來的一根木根,身上背著一個什麼東西進了山。
等他走近了一些,邁上山石裸露的山道半腰時,顏浣月才詫異地發現,他不就是當日在處理那山魈裝神時遇到的那個玄降散修陸慎初嗎?
陸慎初一手拄著木棍,一手拿著羅盤,衣發散亂,唇角下頜處的大量血跡都凍得粘在臉上,身上背著的是一個紙紮的假人。
他跟著羅盤加快了腳步,一路往山中更深處走去。
過了一會兒,來了一個更令顏浣月驚訝的人。
譚歸荑走到山腰處,負手而立,仰頭望向寒氣繚繞的茫茫高山。
一身鵝黃衣裙融入山間白雪之中,若浮蕩不歇的春日淺光,不甚落入這寒意蕭索的天地間,卻意外地相合。
從顏浣月這裡俯視看去,枯木林下,傅銀環袖手走在前方,陸慎初拿著羅盤斷斷續續地往傅銀環身邊靠近。
而譚歸荑,就斂著靈力,遠遠地跟在陸慎初身後。
看來當日說的受到襲擊分散的事,並不是事情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