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他那小藥瓶看著精致,恐怕是掌門特意給他備著的。
顏浣月覺得一點小傷而已,倒也不想去消耗一個病人的藥。
她飲了一盞茶,道:“不必了,裴師弟留著吧,我那裡有藥,走,我送你回去。”
裴暄之了然,倒也未再強給,單手撐著桌麵站起身來,將藥瓶收了,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
顏浣月發覺他歇息這一會兒後精神似乎漸漸好了起來,比此前話多了一點,一路所見觀閣樓台、煙巒湖山,凡是感興趣的,他總要輕聲慢氣地央她介紹一二。
顏浣月顧念他初上天衍,身體也弱,因此行路亦顧念他,步幅不大,稍有緩止,耐心地給他講著各處的用途與來曆。
二人踏著落日餘暉快要走到長清殿前時,寧無恙風風火火地從前路跑來,遠遠地喊道:
“暄之,你跟誰跑到哪裡去了?我都要找瘋了,一會兒師父回來見不到人,又要擔心了。”
隻是又往前跑了幾步,便停了下來,一臉不可置信地遠遠看著他二人,“你......你們......乾什麼了?這一路上人都看見了?”
顏浣月有些莫名其妙,“我送裴師弟回來啊。”
裴暄之以為是在提醒他回來得太晚了,便解釋道:“寧師兄,我不小心在風荷館睡了過去,恐怕是錯過了那位小師兄尋我的空檔,後來顏師姐來找我,我們多待了一會兒,回來的晚了些,師兄勿怪。”
“嗯,是這樣。”顏浣月格外誠實地點了點頭,“我是試煉結束才去找的裴師弟,沒有耽誤試煉,師兄不必掛懷。”
寧無恙撇了撇嘴,扔了一個裂痕斑斑的瓷瓶過來,“我掛懷的是這個嗎?趕緊擦點藥吧,也不嫌害臊。”
顏浣月接了瓷瓶,知他在說她比試掛彩的事,一邊倒了點藥往唇上擦,一邊哭笑不得地說道:“這有什麼好害臊的,這不是最尋常的事嘛,何必怕被人笑話?”
裴暄之垂眸看著她塗藥的手,一邊咳嗽,一邊神情平靜地將手心裡一直握著的藥瓶徹底收入袖中。
他聲音有些沙啞,卻還是禮貌地認同道:“顏師姐說得是。”
寧無恙不敢置信的目光在他們二人臉上來回打量,臉色越來越怪異,突然捂住自己耳朵轉身往疾步殿內行去。
邊走邊說道:“何等虎狼之詞,莫要荼毒我這純潔美好之人。”
顏浣月倒是不知他何時連這點話都聽不了了,不知是不是這次問世曆練中被打出了什麼陰影,才受不了掛彩這件事。
裴暄之抬眸看著寧無恙的背影,眉心微蹙,有些疑惑。
顏浣月將他送回長清殿便因還要上晚課先行告辭,裴暄之因循常禮留她用飯,她婉拒道:“不必了,我還要順路回去換身衣裳。”
裴暄之便未再強留,目送她下了台階。
日暮時分,燕子歸巢,落日餘暉鋪滿西方天際。
寧無恙掀開紗簾,悄摸滑進正殿東側的小暖
閣中,立在屏風外踮腳往裡窺去。
見身姿單薄的少年正提筆端坐在書案前對著一本舊書描摹著什麼,身邊並沒有其他人。
寧無恙當即落下腳跟,背起手,踱步到書案前,冷哼一聲,“暄之,沒想到你小子看著羸弱,私下卻那麼霸道,彆仗著彆人讓著你就可勁兒欺負人知道嗎?做事要有個度,還沒到正當歲數,多少壓製一下你族中本性。”
裴暄之停筆,抬起頭滿是迷茫地望著他,問道:“師兄在說什麼?”
見他裝作無知無覺的模樣,寧無恙簡直羞於啟齒,半晌,還是決定敲打一下他。
不免咳嗽兩聲提了提氣息,話到口中卻又難免僵硬,“你若實在喜歡的話……要懂得愛重,咬人做什麼?就算咬了,你們怎麼還到處晃蕩,生怕彆人不知道是不是?”
裴暄之眼底盛滿了清澈見底的疑惑。
忽然,他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狠狠捏緊了筆杆,耳尖瞬間泛紅,眼底卻有寒霧聚攏。
“師兄誤會了,顏師姐的傷......不是我咬的,是她今日試煉傷到的,我們從未做過出格之事,我也永遠不會......有什麼族中本性。”
寧無恙臉色一僵,麵無表情地說道:“嗬,果然……心臟的人看什麼都是臟的……這是說給我自己聽的。”
原本是來提醒裴暄之的,可此時看著少年那張清澈純然的臉,越發照出他自己的思想齷齪來。
他叮囑道:“你可彆同寶盈說,畢竟奇奇怪怪的......”
裴暄之掀開眼簾,“寶盈是誰?”
寧無恙儘量平複著尷尬的心情,說道:“是你浣月姐姐,小名叫寶盈,她小時候被師父帶回長清殿照顧了三年,那時候都這麼叫她,或許是師父取的小名。
小姑娘初入知經堂的時候才三歲,還不知道自己的大名,我問她名字,她比劃著報了這個小名,我便一直這麼喚她了。”
“哦,寶盈,寓意真好。”
少年眼底的朗然明徹碎開一道道裂痕,他無聲地笑了一下,又長久地沉下了臉。
原本是要來教導人的寧無恙深覺冒犯到了他人,實在是尷尬到待不下去,隨口告了辭,轉身快步繞過屏風逃出了暖閣。
寧無恙的腳步聲越來越遠,裴暄之薄唇輕抿,神情也更加冷淡了下來。
那個莫名其妙的誤會如風過耳,終究沒能在他這裡翻出更大的波瀾。
可那些涼薄鋒利如刀刃的事,一下一下淩遲五臟六腑的時候,他依舊麵色平靜,低下頭自顧自地畫起了符篆。
天光暗下來了許多,他並不在意,隻等著再暗一些再點蠟燭。
不想屏風卻外有人說道:“太暗了,傷眼睛,怎麼不點蠟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