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霜纓問道:“周師弟,可是如此?”
周蛟悶咳幾聲爬了起來,忍著暗痛,咬牙看著顏浣月,齋內這麼多人,他也不敢對韓霜纓撒謊,隻能說道:“我是在開玩笑,可顏師姐卻對我言語中傷,還將我摔進斷案中。”
韓霜纓的目光落到了旁觀者身上。
一個年紀較小的師妹不小心與她目光相對,隻好囁喏著說道:“隻是一些爭執而已,誰知就動起了手,不過憑顏師姐的修為,也隻是氣急了,哪裡真能傷到周師弟呢?”
一件事三個說法,韓霜纓並不當場斷官司,而是開口問道:“這是你二人之事,罰我先說了,同門打壓挖苦,先開口的那個,明日此時,十遍堂規抄好交我。現下說解決,你們各有什麼訴求,想如何解決此事?”
顏浣月眉眼彎彎,適時說道:“他砸了我的書案,我要他的書案,至於解決,一點口角而已,隻要償了書案與硯台,我並不過多追究。”
宗門內最忌同門內鬥相爭,顏浣月先將自己樹立得大氣寬容,周蛟都不曉得方才她將他摔進木刺後悄悄往死裡按的臉皮下竟然還藏著如此仁義的模樣。
可此事因果為何周蛟心中明鏡一般,這會兒砸了書案,稍消解了些氣性,也有些後悔與她這種人多嘴。
顏浣月一退讓,他就算想鬨也不敢在韓霜纓麵前鬨,更不可能一點兒氣度不給自己留,隻能咬牙跟著下台階,“一方書案而已,我不與淺薄婦人計較。”
韓霜纓輕飄飄地看向他,周蛟心口一懸,立即改口道:“我是說,我也不計較。”
韓霜纓涼涼地說道:“西陵周氏本就崛起於婦人之手,而今家主亦是婦人,周師弟身為旁支沾光不少,有些事情,多少往心裡走走。”
想起如今那位周氏家主,周蛟的臉瞬間發白。
他就連與顏浣月的爭執都暫時拋到九霄雲外了,隻道:“是,韓師姐,方才我隻是一時氣急口誤,絕非本意。”
韓霜纓令他將顏浣月的書本都撿起來放到他桌上去,上午課畢後將書案損毀的賠償交到知經堂玉律處去。
他去還書時以為顏浣月多少會幸災樂禍,卻見她平靜地雙手接過書本,一個眼神也沒給他。
周蛟黑著臉叫了幾個人把砸壞的書案搬了出去,又丁零當啷地把自己的筆墨紙硯和書都搬到後座,與人同坐,一上午再沒說過話。
午晌鐘聲響了沒一會兒,幾個人隨臉色發白的周蛟離去,又過了一會兒,齋內隻剩下顏浣月與慕華戈。
顏浣月默記篇章時,不遠處慕華戈起身問道:“顏師姐......前段日子下山幫著村民春耕翻地後,路經小鎮買的那根碎玉簪子,可還記得?”
顏浣月自來節儉,前世收到掌門贈予的嫁妝之前,長清殿每月給她的用度除了能在宗門內吃喝,一季置辦兩三身衣裳外,多的也就沒有了。
因而她首飾匣內也極為貧乏,除了買衣裳時成衣店裡給送的發帶,能稱得上簪環的也就那一兩支,所以她總是變著法兒地用
發帶裝飾長發。
慕華戈問的應該就是她剛重生回來那日發髻上簪著的碎玉步搖。
她點了點頭,好奇地看著慕華戈。
慕華戈見她如此,整個人都有些僵硬,半晌,硬著頭皮說道:“一根簪子,連帶師姐你現在戴的這對耳墜,那日我哥哥一共幫師姐付了五百錢,師姐說過前天還的......”
顏浣月扶額,她怎麼還欠著錢沒有還,忙說道:“真是抱歉,慕師弟,我昨日當真忘了,我現在就回去取。”
討債的事兒向來難乾,慕華戈被親哥逼迫著接了這活兒後把這事兒擱在心裡好些天了,這會兒問了之後,也鬆快了一些。
“不急,顏師姐,先用飯吧,等下晌尋空給我便是,我先去膳堂了。”
慕華戈的兄長慕華辭,是問世堂長老薑先之徒,類似春秋兩耕這樣的事,一般是由他帶隊出山的。
經慕華戈這麼一提醒,她倒是很快想起了借錢買下那步搖與耳墜的事。
不過是那日歸山前,她耗費靈力犁了好幾天地,隻想儘快回去睡覺,卻被虞照帶去了一家金玉樓。
他拿著許多釵環在她鬢邊比呀比,夥計在一旁誇得天花亂墜,顏浣月一時竟也有些臉紅與期待。
最終他挑了一根金簪,說是給他母親的生辰之禮,又略顯為難地說道:“恐怕帶的錢僅夠買這金簪......”
夥計立即指著方才試過的一根簪子推薦道:“這支簪身是純銀所製,墜著的碎玉步搖,很適合小娘子戴,昨天還車了一對小玉珠做耳墜,因是餘料,做工時有些裂紋,原本定價五兩,今日五百錢給您捎上。”
夥計自然是覺得能買得起金簪的人再差也不會差這五百錢,五百錢捎走至少值三五兩銀子的東西,客人下次再要給小娘子買金簪時,也會先考慮來找他。
可虞照沒有搭話,夥計看了看她,跟著來試簪的人是她,滿麵含羞的人也是她。
她那時已經尷尬臉紅到不知該同夥計說些什麼了,立即去探藏寶囊,發覺帶下山的錢已經差不多用光了。
還是來尋他們回山的慕華辭,聽話聽了半拉,以為是她自己想買,但他們兩人錢沒帶夠,二話不說替她掏了五百錢,她不斷推辭,他隻當她想買卻不好意思說,強行買了下來。
還怕引起虞照的誤會,特意當著虞照的麵對她千叮嚀萬囑咐:“回去記得還,你也知道,你慕師兄過得清苦,還要照顧你慕師弟,買茶葉都隻能買老茶梗子,還得一次泡四壺水才舍得倒。”
可後來,譚歸荑闖進洞房那夜,金簪是在她頭上的。
顏浣月低頭看著書頁,不免想到,買簪那日,是在收到譚歸荑要來天衍宗消息的當天。
虞照一開始帶她去,恐怕確實是想買給她的,至於為什麼......
恐怕那時他也不敢相信自己是個能不顧自身婚約而喜歡上彆人的人,所以想在她身上尋找一些確定性。
可他最終未能抗拒真心,那時他最想的自然還是譚歸荑。
所以她這個拋不掉的未婚妻也變得麵目可憎了起來,他更加不願討她喜歡,最好一個笑臉也不給她,以示他的忠貞,可這樣隻會顯得他在想要與不得不要之間的懦弱而無能。
他不會怨自己,隻會怨女人。
無論是那金簪還是婚禮,亦或是拿她獻鼎,他與譚歸荑的愛情角逐裡,她顏浣月始終隻是用來為他們相愛犧牲的阻礙而已。
真是晦氣,幸好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