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2 / 2)

從他們三人那天在休息室的對話可以看得出來,三人看似表麵的和解,其實有著非常大的漏洞。

這個漏洞就是福嬸。

她並沒有從張叔那裡得到什麼,卻又不得不因為當年的那個秘密和阿全的安危被迫守口如瓶。

福嬸孤注一擲來到城裡,就是奔著富足的生活來的。

在張叔的威逼利誘之下,繼續與福叔生活是她迫不得已的選擇,但如果盧旭能給出更優厚的條件……福嬸應該非常容易倒戈。

於是盧旭悄悄將福嬸約了出來,地點還是定在《慢行》慶功宴的那個高級酒店,他點了滿滿一大桌豐盛的酒席,隻讓福嬸一個人享用。

福嬸看著滿桌子難得一見的山珍海味,眼睛都亮了。

說實話雖然福叔表麵上沒有計較她當初背叛的事情,但是拿到張叔的錢之後,福叔始終提防著福嬸,對阿全也不如往日那麼儘心了。

每個月隻給她兩千塊的生活費,她還得當牛做馬洗衣做飯,阿全想吃個巧克力福叔都舍不得給買。

在他潛意識裡始終覺得福嬸如果有了錢還是會背叛他,而他們的兒子阿全也並不是他的血脈,總有一日會離他而去。

他必須把經濟大權捏在手裡。

所以福嬸的日子並沒有那麼好過。

彆說這些見都沒見過

的山珍了,平時買個肉她都得掂量掂量。

還當是盧旭良心大發,福嬸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囑咐盧旭:“你讓人去吧你阿全弟弟接過來吧?那天你們聚餐他不是進醫院了嘛,這些好吃的也沒吃上……”

盧旭輕笑:“以後有的是機會。”

“不過在此之前呢,你必須誠實地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你能做到,以後我經紀人的位置就是你的了,也就是說……”盧旭湊近了點,目光灼灼地看向她,“以後我都聽你的。”

福嬸正銜著半隻鴨腿,嘴巴都震驚到不會咀嚼了。

目瞪口呆地回望著他:“你你你說什麼?你不讓你張叔……做經紀人了嗎?”

盧旭平靜道:“因為我發現他曾經做過對不起我的事情。”

在福嬸震驚的目光中,盧旭麵無表情地詐他:“沒錯,當年的那件事情他早就跟我說過了,而且他說,都是因為你們才讓他不得已那麼做的。整個平窪村都有錯,隻有他……是無辜的。”

福嬸一聽立馬就炸了:“什麼叫都是我們的責任?!壞事明明都是他乾的!我們拿槍口抵著他讓他去欺負你娘了嗎?!”

震驚、驚慌、如墜冰窟的一個答案。

一個顛覆他整個人生認知和信任的答案。

盧旭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但他還是努力維持著鎮定,用自己超出常人的演技掩飾著內心的憤怒和悲傷,隻為從福嬸的口中套出更多答案。

“所以呢?你們沒有讓他欺負她,不是也沒有阻止嗎?”盧旭根據自己的判斷和猜測繼續說著,“你們都是幫凶——”

福嬸臉色明顯惶然了許多。

她悄悄觀察著盧旭的表情,極力在為自己辯解:“他們其他人……其他人都知道的,有些還看到了,但是我一開始不知道的……”

“你想想啊,我要知道我還能被他騙嗎?我也是後來……後來迫不得已……”

盧旭深吸了一口氣,眸光閃爍,手指緊握成拳:“你隻要告訴我最後一件事。”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在我出生……之前?還是之後?”

福嬸愣了一下。

盧旭能這麼問,顯然是不清楚其中的細節。

可她又被剛剛盧旭開出的條件所惑,如果盧旭真的因為這件事憎恨張叔,然後讓她來做經紀人的話,那是不是意味著以後盧旭的錢都能被揣進她的腰包?

可盧旭真的會這麼做嗎?

福嬸惴惴不安,又試著探了探底:“你剛剛說讓我做經紀人……是真的嗎?”

“真的。”

盧旭已經不在乎將來會發生什麼了,他隻想儘快搞清楚當初的真相:“隻要你說出當年最真實的答案。”

於是福嬸在利誘之下,還是說出了一些真相。

雖然刪刪減減,但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再結合盧旭這些年的觀察和了解,已經足以拚湊出一個殘忍的真相。

他的身上流淌著張叔的血。

他根本不是母親當年與外鄉人戀愛生下的孩子,而是村長強-奸了她之後被迫生下的孽種。

當年下鄉支教的盧家父母因為泥石流去世之後,年僅十五歲的盧雪純大受打擊,情緒一度有些抑鬱。

而姓張的混蛋借著村長的名義安撫探望,實則是獸-性大發強-奸了盧雪純。

他每一次都會借著幫扶的理由來到盧家,然後對盧雪純實施侵犯,盧雪純哭喊過、求助過,但整個平窪村……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幫助她。

本就陷入抑鬱症的困境,再加上被欺辱,盧雪純的精神很快就出現了問題。

然而姓張的非但不收手,反而覺得這種情況下的欺辱好像來的更容易了。

直到姓張的老婆發現,到盧家大鬨了一場,狠狠地打了盧雪純一頓,至此……整個平窪村,人儘皆知。

但兩百多號村民竟然沒有一個人願意為盧雪純說一句公道話。

或是忌憚村長的勢力,或是他們早就在貧瘠的生產條件下泯滅了人性,村長的威逼利誘和引導讓他們開始顛倒是非,紛紛對村長當年做過的事情絕口不提,隻說是盧雪純自己不檢點。

直到後來盧雪純大了肚子,那些傳言就愈演愈烈了。

所以盧旭的整個童年都是孤苦悲慘的。

那些口口聲聲說幫扶過他們盧家的村鄰,實際上根本就是他母親被迫害時袖手旁觀的幫凶。

打發了福嬸,強撐著的情緒終於徹底崩潰。

他悲痛欲絕,將自己所在衛生間裡放聲痛哭。

可他甚至不敢抬頭看向麵前的鏡子,他怕他控製不住地將鏡麵打碎。

曾經覺得阿全與姓張的眉眼相似,可如今仔細回想……他自己的眉毛、眼鼻,不也一樣與那個禽-獸無比相像嗎?

盧旭悲痛地在酒店洗手間的地板上坐了一-夜。

恍惚中,他終於想明白一個道理。

他其實和平窪村的所有村民一樣,都是加害者。

沒有人是無辜的,每一個人……都是造成母親悲劇的幫凶。

所以……每一個人,都要承受應有的代價。

想清楚了這一點,盧旭深吸了一口氣,從冰冷的地板上爬起來。

用水龍頭裡的溫水洗了把臉,溫暖的感覺讓他有些陌生。

他從小就沒有體會過溫暖,所有以為的溫暖……其實都是他親口吃下的毒-藥,隻不過是毒法時麻-痹-的幻覺罷了。

直到今天,毒終於解了。

盧旭回到家洗了澡,將自己收拾整齊,然後去商場買了一大堆母親喜歡的食物,又去銀行把自己的財產規整規整——

雖然大部分錢都被姓張的弄走了,但他名下的房產、還有《慢行》的尾款等等,加起來也有兩千五百萬。

盧旭找了專業的律師團隊做了財產公證,將自己名下所有的財產都轉移給盧雪純,並且為她在療養中心續費了七十年。

做好一切準備,他請了病假放下

今天的工作,去療養院見盧雪純。

盧雪純不過三十多歲,精神疾病患者的世界很單純,所以她的精神狀態看起來很不錯,人也顯得很年輕。

但她的世界卻始終是沉默的。

她會獨立吃飯、睡覺,但除了這兩件事之外,就隻會望著窗外發呆。

從前在平窪村時,她喜歡望著房頂發呆,而現在住在溫馨舒適的療養院裡,她這個習慣並沒有改變。

她就像一株美麗、卻失去生命力的植物,喪失了屬於人類思考的能力。

從前盧旭每次來探望她時,更多的心情是心疼。

可這一次他卻是帶著滿滿的愧疚而來。

他跪在盧雪純麵前,鄭重地磕了三個頭,然後趴在地上泣不成聲地說——

“對不起。”

媽媽。

這一聲天下最親昵的稱謂他曾經呼喚了無數次,儘管每一次都得不到回應,儘管小的時候他會因此而對母親的置之不理產生埋怨,可到了今天,他竟然再也無法說出口了。

原來她曾經的避而不答並不是她的錯,原來他才是那個最不應該埋怨她的人。

身體裡流淌著汙穢血液的他……根本沒有資格叫她一聲母親。

盧旭沒有再多做解釋,也沒有明確說出自己的計劃,甚至不敢抬頭看一眼她——

抹乾淨眼淚,他就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房間。

他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關門離開的瞬間,那個永遠隻會呆滯坐在窗前的女人僵硬的頭顱微微側了側,手中盧家父母和盧雪純一家三口的合照早就被磨損破舊,而就在那張照片劃痕最嚴重的地方,已經被眼淚沾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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