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太子爺,想在皇城裡頭大放煙火,也得皇上恩準吧?他們進宮這條路走過去最多兩刻鐘,可為了這兩刻鐘,也不厭其煩地求到了皇上跟前,她的大婚,也因這一點點特殊未來或許會被人津津樂道許久,舒和滿懷著是能被看重、能被破例的感動。
進了擷芳殿,拜堂、磕頭敬茶,她被送入裝點得喜氣洋洋的新房中等候,她坐在喜床上,聽著宗室裡和內命婦裡選出來的全福老人一點也不帶停歇的吉祥話一串一串地蹦出來。
來看新娘的女眷們來了一波又一波,總算等弘晳被人灌得腳步不穩送進來,又是吃生餑餑、撒花生紅棗撒了滿頭,他們在起哄聲中對飲了合巹酒 ,忽然就聽見喜床下頭傳來“哎呦”一聲,舒和驚愕地回頭望去,隻見弘晉帶頭鑽了出來,身後跟著十八阿哥、五爺家的小皇孫,幾個搗蛋鬼在眾人的哄笑聲中一溜煙跑了。
儀式結束,屋子裡的人都被請出去喝酒享宴了,兩個今日頭一回見麵的小夫妻在突然冷清下來的氛圍裡變得陌生了起來,兩人一身大衣裳並肩坐著,卻想不出什麼話來說。
在這樣的安靜中,門口窸窸窣窣似乎有一群人擠在門外的響動便變得格外清晰了。
舒和剛抬起頭來,就聽見重重地轟隆一聲,額林珠和烏希哈領頭,把門擠壞了半扇,一群人摔進來,又很快作鳥獸散。
“你們怎麼什麼話都不說,就這樣大眼瞪小眼呆坐著,可急死我了!”額林珠從地上爬起來,也不害羞,笑著道,“弘晳,你可彆當悶葫蘆了,回頭小心被弟妹嫌棄!”
弘晳惱羞成怒,都紅到脖子根了:“……等你出嫁,你可彆忘了今兒。”
“嘿,那你也得能來蒙古呀!”
一直鬨到半夜,來湊熱鬨的諸多皇子阿哥們出不了宮了,隻得腳步虛浮打著酒嗝帶著孫子孫女回自家母妃宮裡睡覺。
康熙也很高興,在婚宴酒過三巡之後,他也擺駕過來和兒子們喝酒,那會兒心思各異、過節頗深的幾個年長的兒子都喝得爛醉,也沒空在他麵前勾心鬥角了,而他有兒孫環繞在身邊,看著直郡王把老八喝趴下,又想把太子喝趴下,結果自個先吐了,弘昱想去扶他阿瑪,結果也被壓趴下,他也笑了。
沒有那麼多失望,也沒那麼多孤獨。觥籌交錯,笑聲郎朗於耳,康熙心中也蔚然綿和,彎腰抱起剛滿周歲的二十阿哥,這大胖小子極喜愛明亮的燈,早咿咿吖吖鬨著要出去,他笑著望向外頭的天:“走,皇阿瑪帶你看燈籠。”
女孩子們的桌子擺在裡頭,就沒前頭那麼亂糟糟的,茉雅奇正有些心焦地躲在轉用來給女眷更衣的廂房裡不願出去。
她今兒過來,遠遠就看到額林珠和佛爾果春打扮得鮮亮如報春花,一大一小穿得同料子不同繡紋的衣裙,程佳額娘給她們做了喇叭一樣的大袖口,還讓繡娘給掐了腰身,料子不說多名貴,但又時新又好看,引得各家格格都圍著她們倆看,還有要繡樣子回去做的。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衣裳,忽然就躊躇起來不想進去了,趁人沒留意到她,連忙躲進更衣的屋子裡,打發貼身的宮女回去重新取一件衣裳來:“就拿那身墨竹的。”
那件衣裳她沒怎麼在人前穿過,還很新,不會被外人看穿是舊衣裳,這樣額娘才不會被人議論說沒給她這個女兒預備衣裳。
她特意囑咐了宮女避著點人,若是碰上了利媽媽與其他四個姑姑,就說她不小心弄臟了衣裙,反正額娘不在,也不知真假。
這身葡萄紫,她真的不想穿進去,今兒烏希哈早早來毓慶宮玩的時候,她還沒換衣服,烏希哈就看見她擺在桌上的衣服了,她“噗嗤”一聲笑出來說:“你這兒哪來的老古董,我外祖母也有一件這花色的。”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茉雅奇愣是沒敢說那是她的衣裳。總之,她心裡對額娘十分愧疚,可她還是沒法穿出去。連烏希哈都這麼說,她若真的這樣穿出去一定會變成女孩子裡的笑柄的。
正殿裡,太子妃也被煙火聲驚醒,她身子雖然虛弱,但那鬨了好幾日的腸胃,今兒卻忽然又消停了,她費力地坐起身來,輕聲喚利媽媽扶她出去看煙火。
如今入了秋,夜裡的風已經有些涼了,利媽媽便又是讓人生火盆又是找披風,忙活了一通,煙火都快燃燼了,太子妃倚靠在利媽媽懷裡,靜靜地看著天上一朵一朵開謝的花一般的燦爛光芒,當年她的大婚之日,宮裡也燃起了煙火,甚至徹夜不停,一直放到了下半夜。
如今,她卻隻能在這樣寂靜的深深庭院裡遙望著旁人的喜慶了。她還記得當年她坐在喜床上,她還在想,當太子妃有什麼難的,總不會比殺倭寇更難吧?那樣的豪情壯誌,終究成了泡影,她就如同這煙火一般,輝煌一時,璀璨一時,竟很快就泯然在黑夜裡。
太子妃忽然低低笑了起來,這就是她的命嗎,原來這就是她的命嗎……
利媽媽隻覺著懷裡的人越來越冷,還似乎打起了擺子,便連忙又讓人將太子妃背回屋子裡,厚重的門扉在她身後緩緩閉合,將外頭的熱鬨也隔絕在了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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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一大早,太子爺宿醉未醒,程婉蘊倒十分精神,一起身就神神秘秘地招來青杏和碧桃,詢問昨日弘晳和弘暄的新婚之夜如何。
碧桃憋著笑道:“奴婢早早就去抓了二阿哥身邊的太監打聽了,那群鬨洞房的小阿哥走了以後,二阿哥就對二福晉說‘那回你來毓慶宮解的算學題,你有沒有畫出來看過?’二福晉就答沒有,然後弘晳阿哥就讓拿紙筆來,原來那題目解出來,是一條彎曲閉合的線,合起來以後,就像個心,二阿哥說這叫心形線的幾何坐標……然後兩人就打開了話匣子,二阿哥問二福晉看過什麼算學書,二福晉一一答了,兩人就順道一起解了幾道二福晉平日裡解不開的算學題……”
程婉蘊:“……”誰會在新婚之日做數學題啊!
“然後呢……”她詢問得聲音都弱了。
“隨後二阿哥就又帶著二福晉從側門出去,去看他那打通了三間屋子的蒸汽機研究室,還有二阿哥已經完成了一半的蒸汽機,二福晉似乎有點呆,她應當是不太清楚二阿哥院子裡的構造,還以為側福晉和格格們會住在廂房,沒想到整個前院加後院一半的範疇裡,都隻有她和二阿哥以及蒸汽機。”
程婉蘊扶額。當初弘晳的院子在修的時候,他就堅持要壓縮留給後院的範圍,他的前院很大,留了起居的三間正房,其他地方都是他做研究的地方。後院前半部分也被弘晳重新拆了合並到前院,後院便隻剩下一排屋子,他沒在後院給富察氏留屋子,堅持富察氏跟著他住前院就夠了。於是後院那排房子一大半給了側福晉,另外兩間給了格格強氏。
程婉蘊跟太子爺不想當那等事事伸手安排兒子房事的父母,他既然堅持,即便他們強壓著他改變,也隻會讓他過得彆扭不開心,又何必呢?於是便這樣奇怪地排布著。
“然後呢……”程婉蘊問得更加戰戰兢兢了,生怕富察氏覺著弘晳是個怪人。
“二福晉就誇二阿哥那蒸汽機做得真好,那麼複雜的工藝,一定費了不少心思吧。還讓二阿哥回頭給她看看設計圖稿,她還沒見過這樣的東西呢,在家裡隻見過木製的水車。二阿哥聽了果然高興,立刻就要找圖紙出來,被二福晉攔了說天晚了先安置,這才乖乖被二福晉牽著回了屋。”
程婉蘊這才鬆了一口氣,富察氏是個聰明的女孩子,看來弘晳能被她吃得死死的。
“那弘暄呢?他那頭隻怕沒那麼多事了吧?”程婉蘊對弘暄的性子還是有一定信心的。
誰知,青杏和碧桃對視一眼,憋笑憋得更厲害了:“娘娘可有所不知……”
程婉蘊:“……”
好嘛,沒一個省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