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2 / 2)

徘徊在天子眉宇間的淡淡笑意,並沒有削弱他身上的壓迫感。

見應長川開口,管士銘慌忙又行了一禮接著開始介紹:“回陛下的話,先由畫師,師……”

然而這一回,被應長川看著的他卻又結結巴巴半天什麼也說不清楚了。

沒有辦法,大概知道些原理的江玉珣隻好替他“翻譯”起來。

“陛下,管先生說首先要找一名畫師把花紋畫在紙上,再讓工匠用絲線按照圖樣度量,製成‘花樣’。之後再把剛才的‘花樣’懸在‘花樓’上,按照紋樣上的尺寸和度數製作,便可以織成提花了。*”

“對對對!”管士銘不由向江玉珣投去了感激的目光,“江大人說的是!”

說完,江玉珣又將視線落在了花樓機之上。

此刻他心中無比震撼——花樓機極度精密,製作起來極其複雜。

然而管士銘不但將它做了出來,甚至完全不用圖紙!

……然而在曆史上,這樣一名真正的天才竟然一生碌碌無為,直到死後才開始發光發熱。

這實在是太過可惜可歎。

想要替管士銘在皇帝麵前刷出存在感的江玉珣,半點也不掩飾自己的欣賞與崇拜。

他直接在大殿上感慨道:“管先生實在是天縱奇才,竟能直接做出此物!”

“是啊!”大概明白了花樓機原理的莊有梨等人跟著附和道,“管先生定然早就在心中將它製了成千上萬遍!”

就連站在一旁的桑公公,都跟著讚賞起了他來。

管士銘的麵頰當即爆紅:“各位大人言重了,言重了。”

見流雲殿上氣氛熱烈,江玉珣當即趁熱打鐵道:“陛下,木工一道觸類旁通,管先生既然能製造出如此精良的花樓機,那麼改良木質馬鞍甚

至於弩機對他而言都不是難事。”

此前管士銘從沒有想過做什麼“弩機”,但見江玉珣這樣說,希望留在昭都做出一番事業的他也不由自主地跟著點起了頭:“對對對,不是難事。”

相比起花樓機,聽到這裡應長川的眼中明顯多了幾分興致:“愛卿的意思是?”

其實自從內侍官將花樓機搬進流雲殿的那一刻起,從未見過如此精密儀器的應長川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但他仍故意這麼說,並把此事的主動權交到了江玉珣的手中,打算借此事提升江玉珣在天下人才心中的地位。

江玉珣無比鄭重地向應長川行了一禮:“臣以為,定要將管士銘管先生留在昭都。”

說到這裡,他不由抬眸看向花樓機:“由它織成的布料不但可以自己用,更能通過商路售往海外。”

江玉珣說的便是克寒以及海灃國等地。

天子緩緩點頭:“確是如此。”

說完這番話,江玉珣忽然轉身看向管士銘,並朝對方笑了一下說:“除了花樓機外,不知管先生可否再造出一些方便百姓使用的織布機,以減輕紡織的艱辛?”

於“衣食住行”一詞中,“衣”甚至排在“食”之前。

在沒有空調暖氣的時代,一件合身、合季的衣服不但能夠蔽體,更重要的是保住性命。

見管士銘愣在原地,江玉珣不由道:“在我看來,相比起花樓機,它才是我大周目前最需要的東西。”

當下流行於大周的織布機工作效率實在太低,無數婦女半生都被困在它的麵前。

長年累月地勞作下來她們輕則腰酸背痛,重則傷筋動骨,實在是苦不堪言。

比起用提花布賺錢,讓百姓得到便利才是最重要的事。

江玉珣的話音落下之後,流雲殿上忽然安靜了一下。

世家公子們因江玉珣的話而怔在原地,片刻後終於回過神來:“江大人此言有理——”

是啊……我大周又不是隻有達官顯貴,更多的是隻能靠自己艱難紡衣的百姓!

停頓幾息,管士銘也明白了江玉珣的意思。

他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眼前這名年輕的尚書,並顫著身再伏跪在地:“請江大人放心,草民絕對可以!”

他當然會做普通的織布機。

今日將還是半成品的花樓機帶到這裡,隻是以為像江玉珣這種達觀顯貴,會更喜歡這種“奢侈品”。

然而江玉珣反應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那就好。”江玉珣朝對方笑了一下,又回過身去無比鄭重地向應長川行了一禮。

與平常大臣的祈求不同,江玉珣的語氣是最尋常的陳述:“陛下,這便是臣必須留管先生在昭都的理由。”

他的神情格外從容,平淡的語調中透露著無法拒絕的意味。

應長川忍不住深深地朝江玉珣眼底看去。

不知不覺紅日西沉。

整座流雲殿都被暮夏的

陽光染得通紅。

江玉珣那雙漆黑的眼瞳內,也隨之燃起了一團火光。

應長川忽然於這一瞬間想起了怡河畔的殘陽。

……那團如火的光亮??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似乎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燃遍了大周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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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自然不會放過管士銘這樣的人才。

而等他走後,江玉珣更是帶著昭都的地圖再次出現在了流雲殿上。

江玉珣一邊說,一邊用手指輕輕點向地圖,“陛下,若臣沒有記錯的話,這座宅院自前朝起便空置至今。如今看來正好可以賜給管先生去住。”

此時夜色已深,夕陽早已全部退去。

流雲殿上雖點滿了蠟燭,但燭光到底難與紅日爭輝。

為了看清地圖,江玉珣不由湊到了天子的身邊。

此時正值伏天,哪怕是仙遊宮也多了幾分燥熱。

內侍官正在背後輕輕地朝兩人扇著扇子,江玉珣的長發於不經意間掃過應長川手背……帶來一陣難言的酥癢。

應長川並沒有正麵回答,而是反而:“愛卿可知這本是前朝一座侯府?”

“臣知道,”江玉珣重重點頭,並無可諱言道,“這樣的府邸才配得管先生那種大才!”

管士銘就是古代科學家。

——江玉珣真的是一點也看不得科學家一生清貧。

說到這裡,他又忍不住感慨道:“臣實在是太崇拜他了。”

……崇拜?

此詞意義太重,應長川並不常見人用。

有些激動的江玉珣並沒有放輕聲音。

此時他的話正一遍遍回蕩在流雲殿上。

落在應長川的耳朵裡,忽然變得有些刺耳。

……江玉珣崇拜管士銘那樣的人嗎?

天子不由蹙緊了眉,心裡忽然生出了幾分鬱氣。

見應長川還不給答複,江玉珣有些著急道:

“況且我已經打聽過了,管先生今年雖才二十出頭,但已經有了三個子女。且他夫人似乎還懷有身孕……除此之外,管先生的父母、弟妹等等的一大家子人都在他的木匠鋪裡幫忙做工,手藝也很好。我們若想好好留住他,自然要照管好他的家人。”

隻顧著看地圖的江玉珣沒有注意到,應長川的神情在自己提到管士銘的妻兒時變得愉悅起來。

又在他著急說出“我們”這個詞的時候,徹底變得和緩。

應長川終於仔細朝地圖上看去:“愛卿所言有理。”

誒?他的態度變化怎麼這麼快?

江玉珣其中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趁熱打鐵道:“況且在我心中,彆說是前朝的王公貴族了。哪怕是前朝的皇帝,也比不上我們大周的能工巧匠。”

煙灰色的眼瞳裡在此刻多了幾分笑意:“是。”

果然!

我就知道應長川定不是在意貴族、等級等物的人。

江玉珣從背後取來另一卷圖紙。

——這是那座侯府的平麵設計圖,他費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

“陛下您看,這座府邸後院還有幾座大屋。它們原本是用來祭祀的屋堂,現在正好可以用來給管先生當工作間,”他一邊看地圖一邊暢想道,“且這裡離羽陽宮也不遠,未來我們若想見他也很是方便。??[]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說到興頭上的江玉珣忍不住在心裡麵勾勒起了未來,同時忽略了自己的用語。

但天子卻很是受用。

內侍官輕輕搖晃著手中的羽扇。

絲絲涼風卷著江玉珣的柔軟的發絲,在應長川的指尖徘徊。

麵對江玉珣滿是期待的目光,天子終於忍不住在這一瞬輕輕用指腹撫了撫他的長發。

絲滑又冰涼的發絲,好像冰冷的山泉從他手中滑過,在一瞬間帶走了夏日的燥熱。

卻又在下一刻,將那陣躁動帶回了他的心底。

完全沒有注意到應長川在做什麼的江玉珣終是忍不住在這一刻問:“陛下覺得可還有缺漏?”

“管士銘不懂繪圖,長此以往並不方便,”應長川頓了頓道,“……我們可以先派人去教他繪圖,同時替他征收學徒。”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語氣也和平時不大一樣。

“好好!臣一定第一時間將此事安排下去。”江玉珣隻記得管士銘是個天才,差點忘記他的短板也很明顯。

他一邊細想應長川的話一邊說:“此番各地報上來不少木匠,正好可以在這些人裡挑選合適的學徒。”

“的確如此。”

眼見時間已經不早,說了這番話後江玉珣終於開始收拾桌案上的地圖。

然而他手剛觸到圖上,就意識到了有些不對。

——應長川剛剛說了什麼?

他是不是用了“我們”這個詞?!

江玉珣如遭雷劈般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天子向來高高在上,從不與人稱“你我”。

這一瞬間江玉珣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生出了幻覺。

見他忽然停下,應長川不由垂眸笑道:“愛卿可還有事?”

江玉珣咬了咬牙:“臣剛才好像聽錯了話……”

天子一邊說,一邊隨手與江玉珣一道卷起散落滿桌的圖紙:“什麼?”

江玉珣拐彎抹角道:“臣似乎聽到陛下說了一個奇怪的詞……”

江玉珣以為這個話題可以就此終結。

就算剛剛那話真是應長川說的,他也不會承認吧!

沒想到應長川竟一邊整圖一邊用最隨意的語氣,拋下了最重磅的炸彈。

“我們?”應長川頓了頓,忽然笑著看向對麵人的眼底,“有何不對?”

江玉珣:?!

有何不對?

見應長川如此理直氣壯,江玉珣甚至在這一瞬懷疑……究竟是我瘋了,還是這個世界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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