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想到從韓鐸那裡聽來的隻言片語，問他願不願意見一下那個調查他的警官。
賈元勳覺得無所謂，他把這件事委托給林景，讓後者替他做出決定。
他的兩個生日之間隔了將近兩個月，如今時間過去，第二次生日宴會也快要舉辦了。於是，兩人在第二次宴會舉辦前，約了個日子去見項一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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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一鳴的聯係方式很好查，人也很好約。三個人完成友好會晤，互相交換了一波信息，彼此都很滿意。
賈元勳知道了他父親立遺囑的事，得知了“警方線人可能就是幕後黑手”的線索，甚至從項一鳴那裡拿到更多調查結果。
項警官拿到了毒販組織的資料，比他之前想象的還全，可以省去調查過程中的很多無用功。
至於賈元勳也曾購買毒品的事……林景敏銳地發現，項一鳴得知他已經戒毒之後，就明確表示了不再追究此事的態度。而賈元勳本人也有點淡定過頭，完全沒意識到對一個警察說出“我曾經買過毒品”意味著什麼。
林景對這個世界接觸得越多，越了解其平靜表麵下潛藏的真相，就越覺得有點難以忍受。
他難以忍受的，不是兩個人的所作所為（事實上他很能理解），而是他們那麼淡定、那麼從容、那麼習以為常的態度。
一個警察和一個曾經的吸毒犯轉瞬間完成了利益交換，各自覺得自己能夠伸張正義、懲治惡人。
卻對潛藏在這件事本身之中的、冰山深處那些真正恐怖的東西，視而不見。
林景回去之後，每每想起，總感到一種細思極恐的違和感。業報失衡給這個世界帶來的，絕不僅僅是表麵上的不公，不僅僅是惡人上位、好人遭欺。
而是“麻木”。
是那些潛藏在泥土之下悶不做聲，卻悄悄腐爛的根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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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過項一鳴後，林景再無他事，安心窩在家裡修改《倒計時》的劇本，等賈元勳的生日宴，等和張三導演的會麵。
以及，等小破天道再次找上門來。
他沒有等得太久，某天晚上，小破天道的金色虛影“劈啪”一下出現在眼前。
“窩又來啦！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刺不刺激？”天道歡樂地說。
“又歡實了一點，”林景中肯地評價道，“再養養就能宰掉吃了。”
“QAQ”天道說，“我可是來給你送福利的，你不想要韓鐸的大鳥了嗎？你不想鳥槍換大炮了嗎？”
“……”林景頓時想起來，剛認識小破天道的時候，對方答應可以給他一樣福利。
——可以給他換個韓鐸那麼大的【嗶嗶】。
他頓時說：“第一，我是要韓鐸那樣的，不是韓鐸的。第二，老子不是鳥槍！”
天道覺得根本沒區彆，他說：“嗨呀，你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吧，反正我現在力量攢夠了，可以來給你換啦。”
“彆彆彆，還是算了吧。”林景這次真的不是口嫌體正直，他是真的不想要了。
因為經過這麼久的相處，他已經充分領略到，這個沙雕天道究竟有多麼不靠譜了。
而且這種事，怎麼想都覺得很喪心病狂啊！
天道說：“不行，我是一個好雇主，答應給員工的福利就要給到！”
林景說：“行行行，你是個好雇主，那你就應該認真聽從員工的建議是不是？”
“啊？”
“我能換個福利嗎？”林景說。
天道弱弱地對手手，“好叭，你想換什麼？”
林景正要說話，這時響起敲門聲，羅敏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林景，你睡了嗎？”
林景打開門，小破天道在他身後飄來飄去，不時做個鬼臉，不過羅敏看不見他。
她抱著一個巨大的紙箱子，吃力地站在外麵。
林景急忙去幫她抬，抬到桌麵上，發現裡麵全是書和本子。
羅敏抹把汗，笑道：“剛才大掃除，不小心竟然找到你以前的相冊和日記了，拿過來一起看看。”
她也不等林景回答，從裡麵抽出一本，就說：“唉，都說女大十八變，怎麼我兒砸大了也跟閨女似的，和小時候完全不一樣了。”
林景拿過相冊，說：“我小時候什麼樣？”
“唔，”羅敏摸著下巴，想了好一會兒，說，“蠢得像頭小香豬。”
“……？？”林景服軟，“行，你說了算，你說啥就是啥。”
兩人一邊翻相冊，一邊講著小時候的故事，原主的記憶都存在林景腦海裡，因此他倒真能模模糊糊說上幾件。
翻到大學時候的照片，羅敏無限感慨地說：“當時還覺得你考藝校隻是為了混個文憑，沒想到最後真的跑去當明星了。不過我兒子哎，在舞台上真是光彩照人。”
她從一個小錢夾裡，拿出十幾張壓平的票根，有活動門票，也有電影票。
林景感到莫可名狀的驚訝，他問道：“這是我的活動，難道你都去過嗎？”
羅敏沒有否認，“當時怎麼想都覺得不放心，平時連租客都懶得打交道的孩子，不願意把他放進那個混亂的圈子裡呢。所以每次看到舉辦活動，都覺得放心不下，每次每次都……”
林景說：“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羅敏沉默了一陣子，她說：“我覺得你能明白的，因為……你總能明白的。”
“你不知道你是一個什麼樣的孩子，既讓人特彆放心，又讓人特彆不放心。你很聰明，你一點就透，你看上去每天一副懶骨頭，說話做事都不過腦子，對事業也不上心，可我知道你什麼都明白。”
“焦宏文安排你炒作那些人設的時候，你回來就說歇了以後長久發展的念頭，因為你知道在星藤這已經不可能了。讓你離開，又不肯，因為你覺得有人安排好一切倒也不錯，如果不紅了，就投資一家小公司賺點養老錢，提前退休，還像以前一樣收租過日子。”
“有時候我和你爸真的會想，為什麼兒子養出這麼一副懶洋洋的性子，我們倆想不明白，可也沒糾結過，因為覺得這樣也挺好的。生活不愁，悠閒過日子，對什麼都通透敞亮，萬事不縈於心。網上還說，這叫佛係青年。”
她頓了頓，說，“直到前幾天，我看了你的日記，把你小學的日記全都看了一遍。”
林景心裡一沉。
在原主的記憶裡，有一件特彆久遠、但特彆清晰、特彆深刻的事。
從小學開始，原主就表現出對自然科學的強烈興趣，四年級的時候，他向他爸許願要了一件生日禮物，一台光學顯微鏡。
小林景自學製作標本，竟然真的觀察到口腔上皮細胞。他很興奮，跟親戚家的小孩分享。結果那個熊孩子看上了顯微鏡，非要讓他送給他。
林爸林媽原本也不想給，但是那小孩哭得太慘了，最後還是送了人。小林景當即表示抗議，但他哭得沒人家慘，而且親戚還說了大人的東西大人有權處理這種話。
東西被帶走的第二天，小林景自己跑到了親戚家裡，對他們說想要借用顯微鏡，然後在親戚家賴了一天。親戚吃飯時，他拿著菜葉組織的載玻片，告訴他們葉子上有多少單細胞小蟲；親戚喝水時，他拿著自來水的載玻片，告訴他們水裡有多少細菌；親戚受不了給了他一百塊錢，讓他拿著出去玩，他把一百塊錢當著親戚的麵撕開，試圖觀察紙張纖維。
由此可見，不管是不是平行世界，年齡大或者小，林景從來都是個狠人。
最後親戚還沒怎麼樣，親戚家的熊孩子覺得他特討厭，一抬手把顯微鏡給砸了。小林景看著顯微鏡的屍體愣了半天，回家跟父母說這件事，父母首先批評他無緣無故騷擾人家，然後要求他不再追究。
原主真的沒再追究。
後來，他也不樂意追究其他任何事了。
林景不知道羅敏指的是不是這件事，因為她沒再說下去了，而是突然站起身來，笑著對他說：“嗨呀，好久沒和你打遊戲了，來吃局雞？”
林景沒拒絕，他玩過幾把吃雞，也算勉強知道怎麼操作了。
兩人來到書房，一共開了三局。第一局林景還沒把裝備撿全，就變成了盒子，羅敏讓他下一局好好打。第二局林景過橋追圈被毒死，羅敏沉默半天。第三局，兩人直接跳到機場，林景沒跑幾步，被人用拳頭打死。
羅敏一聲沒吭，自己一個人揣著把98k，16殺吃雞。
林景不知道她到底怎麼想的，是不是猜到這個殼子裡已經換了芯，或者沒有猜到，隻是為當初那件事感到難過。
三局遊戲打完，她愣了半天，半天才調整好狀態，站起來笑著拍林景的肩膀，“兒砸，你還行不行啦。”
林景看著她，突然問：“你還記得我小時候的夢想是什麼嗎？”
羅敏一怔，“什麼？”
林景輕輕地笑了，對她說：“不管是什麼，我會實現我的夢想，你信嗎？”
羅敏反應不過來，完全無法明白他在說什麼。
林景笑著對她張開雙臂，“抱抱嗎？”
他把沉默的母親攬入懷抱，對她說：“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未來還會發生什麼，我會讓所有事情，都得到圓滿的結局。”
*
他回到臥室，天道的影子還在裡麵晃來晃去，見他就說：“你可算回來了，到底怎麼啦？感覺你和他媽媽怪怪的。”
林景瞥他一眼，說：“那是我媽媽。”
天道呆呆地說：“哎鴨你們人類的事，就是複雜。我都學了這麼久還是不懂。”
“你不懂嗎？那我今天教你一件。”
林景打開手機，找到許由的照片，放給他看，“這個人，害死了原先的林景，我要找他報仇。這就是我想找你換的福利。”
天道歪著頭說：“他和你有因果，你動他還不是分分鐘的事？這件事根本用不到我幫忙，不算福利啦。”
“不，”林景說，“你知道報仇這件事的意義在哪裡嗎？”
天道不知道。
林景說：“我今天就教你這一件。報仇，是為了讓做錯事的人付出代價，是為了平息活著的人的憤怒，但最重要的，是為了讓逝者得到安息。”
“但是一個人悄無聲息地死去，沒有任何人知道，沒有任何人記得，唯一一個猜到的人，連說都不敢說出口，他尚活著時的開心、難過、夢想、價值，全部都因為另一個人的取代而被否定。這樣死去，我覺得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會安息。”
“其實參加完名偵探第一期的節目，我就時常在想，我，林景，和景正常分裂出來的第二個人格，多麼相似。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他抬起頭來看天道：“所以我想跟你換一件福利。我想在這個世界上，憑空地、無根無據地、硬生生地造出一個人存在的痕跡。你能做到嗎？”
天道愣住了。
他自有生至今，穿梭這個大千世界中，見識過全部的眾生百態，各種各樣的人和事；他甚至是從最近才開始學習人話，學習人的知識，學習人的情感，他尚且不能知道，“震撼”這種情緒是什麼樣子。
他覺得自己現在的感覺，就是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