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總有滯後性,許多商人緊趕慢趕地帶著商隊趕到時,物價不僅已經平抑,甚至因為運進來的物資太多,竟在市廛貨棧堆積成了小山。
有商人差點想不開,準備一頭跳了漢水去,好在還有靈應宮這一條活路給他們。
靈應宮還在穩定地收購物資,什麼都買,什麼都修,就像是個坐鎮興元府的怪獸,長了個無底洞一般的肚子,賣不出去的東西隻要送過去,再打個七八折,靈應宮都能收下。
運過來的最初有糧米,有油鹽,後來有布匹,有草藥,有茶葉。再後來東西就雜了,甚至有人運了小孩子過來,靈應宮也收下了——不僅收下,還如數給錢,不僅如數給錢,還好心給他們送去了官府,請縣尉查一查他們買賣人口的手續全不全。外麵活不起的孩子靈應宮可以收,被拐來的就得送回去,順路給人販子打死。要是人販子負隅頑抗就更好了,靈應宮最不缺的就是打手——千個道童!
千個道童,千個士兵。仍舊是一軍的編製,彆的軍隻有一千五到兩千,這裡甚至還算上役夫的人頭,靈應宮不僅有千個脫產士兵,甚至還有兩千個脫產的役夫!
士兵多了,有人就在這一年裡抽空脫了個單,產生了一個新的家庭。靈應宮不管家屬,但軍營附近自然就起了一座小鎮,不僅興元府的百姓往這裡聚,附近其他州縣的百姓也漸漸過來了,砍倒了帝姬名下荒山上的樹木,建起一排排的小房子。
帝姬聽說了,就同縣令知會了一聲,派個祭酒過去,帶上了十幾個識文斷字的小道士,這個小鎮上的民事糾紛就被道士們管著了。
小鎮上流通的也不僅是鐵錢,他們既收符籙,也花符籙,總之人人都覺得輕便,就是貼身保存時需要裝在一個防水的油布小袋子裡比較麻煩,否則被汗打濕了,符籙印在腋下,這就隻能證明他誠心修道,可花用不得了。
軍營內外都開始流行起符籙,甚至那些同靈應宮做生意的商人裡,也有人不要現錢而要符籙的,偶爾有一兩個作假的,因為手法粗劣而被抓出來,好一頓痛打後送了官。
高手一定是有的,但興元府的高手大概是沒什麼膽氣了,至於成都府的高手,還不曾注意到這裡。
今春的茶葉價格很低,大概是因為茶引價格那樣高,搞得全四川的茶商都想來興元府賣茶了——於是田間地頭,人人都有一碗茶喝,喝得小孩子晚上睡不著拍肚皮,拍到阿母憤怒地起身抓住痛打一頓才算消停。
外麵的小鎮這樣熱鬨,裡麵的軍營卻更加肅整。
道童依舊是道童,每日裡至少要拿出一個時辰學習帝姬改良後的教材——原版的道家經籍不太好用,一來玄之又玄,對士兵沒什麼意義,二來道教本身是出世的宗教,真教出一群一心一意要避世修煉飛升的隱士,趙鹿鳴也沒那個力氣挨個辯經。
因此她的教材除了講一講道教的一些入門基礎外,就是教育她的道兵們:習武就是修煉,習武就是修道,習武到了一定境界,就能飛升——什麼境界?那還不簡單嗎?官家修的是天下的大道,白鹿靈應宮修的也是心懷天下的大道!大道包容千,其中有他們自己的小家,有他們的父母妻兒,更有他們的大宋,以及這個王朝,這個民族的榮耀!
說起來趙鹿鳴也不知道自己的軍隊更像騎士團還是太平天國,不過她不打算細究那些形而上學的東西。
她隻是想要有朝一日,站在她熊熊燃燒的戰車上,一往無前,向著她無法躲避的命定之敵,狠狠地撞過去,碾過去——碾成渣為止。
宗澤原本負責監督管製這支軍隊,後來就不太管了。
……說起來就有點傷心。
老爺爺也是好心,在帝姬招待種家軍的宴席上,聽到她提及靈應軍建立起來很不容易,因此舉步維艱,他就記在心裡了。
建立一支軍隊,最艱難的自然是經濟賬,有錢才有糧,有錢才有兵,靈應軍雖說是官家親口同意建立的軍隊,撥款卻不多,老爺爺想,那自然就舉步維艱啊!
看看這些士兵,每日裡穿著個道袍在那操練!
他回到家中,看看自家帶來蜀中的這些行李,翻翻自己藤箱裡多餘的衣服——興元府這樣暖和,他留著棉衣做什麼用?行囊裡甚至還有一襲裘袍,這是哪個愛漂亮的小老頭兒,竟然還備了件裘袍,不羞!
宗澤就給自己的厚衣服拿去當了,再加上俸祿,籌備了些錢,不多,隻有幾十貫,但也已經很可觀,稱得上是一樁心意。
這位通判捧著幾十貫錢,坐著小小的驢車去了軍營,正趕上靈應軍最新的一批裝備到了。
西軍客氣,說這些都是淘汰下來的東西,但帝姬給錢給得很大方,“淘汰下來的東西”放後世某魚上,竟然差不多都是九成新到九五成。
士兵們一個個穿上了劄甲,披上了貉袖,腰佩長刀,手持大斧,整齊劃一地站在營中,帝姬居高臨下地檢驗,看那沉甸甸的大斧襯著沉甸甸的劄甲,映出一片殺氣騰騰的光。
殺氣騰騰,富貴逼人。
宗澤老爺爺穿著一身半舊的布衣,捧著一個比起來就沒那麼沉甸甸的布袋,站在轅門前看了一會兒。
……就感覺又欣慰,又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