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已經十一月二十二,可紀彬引娘,柴力燕芷遊四人比著誰騎馬更快,高興暢快都來不及,哪有功夫管冷的事。
一年到頭忙了那麼久!是該出來跑跑了!
紀彬他們四個人,都是騎馬騎慣了的,打馬球都行,更不要說這路上騎馬比賽。
所以從紀灤村到興華府,他們兩天多也就到了。這速度還是快啊。
到了城門口,引娘燕芷遊都圍上麵紗,其他地方無所謂,興華府還是注意點。畢竟這裡民風彪悍,不怎麼好惹。
但不管是柴力,還是紀彬,個子都不矮,四人還騎著馬,也沒人敢真來招惹。畢竟這樣的人戶一看就是非富則貴,就算是想弄錢,也不會朝這種人下手。
真正的匪賊可不是話本裡麵懲惡揚善,專找富貴人家搶偷,反而是喜歡找沒能力還手的普通人家,普通人搶也就搶了,不會有人過來報仇,富貴人家是真的會花錢買他們的命。
不然怎麼說厄運專找苦命人,差不多就是如此了。
隻是進興華府的時候,紀彬他們表情有些怪異。上次來這裡還隻用付人頭費,如今進出的貨物也要付錢了?專門跟春安城學的?
排隊的時候,紀彬問了旁邊的人,隻聽那人歎氣∶就是跟春安城學的,我們家小店都快開不下去了。
這真是好的不學,學壞的。
要知道興華府進貨的貨物,可不止是買賣官鹽,還有魚蝦海鮮,這都是常常出入這裡的。
還記得邑伊縣做魚肉好吃的孫旺嗎。
他家之前用海魚代替河魚,刺少腥味也少,也是從興華府買的。那他家買魚的費用也要增加了?
要知道孫旺家的食肆,是紀彬引娘他們經常去的。
就算是平老板隻要來邑伊縣,都會去吃兩條魚,再買些孫旺特製的鮮蝦。這也有換食材的原因。
紀彬這次過來,也打算買些海魚回去過年了吃,看來如今又要多出筆錢了。
若是興華府也收出入城費,那春安城新刺史韋宏,可真是又乾了件大惡事。
紀彬他們還是住進興華府最豪華的酒樓,隨即給人送去名帖,上次說的珍珠,就是這個人寫信說給紀彬的。
這人就是去年那會,紀彬詹明頭一次去鬆江府時跟著的商船老板。
那富商還從紀彬他們這買了便宜棉花,今年棉花剛下來的時候,紀彬也沒忘了他,還送來一點。若不是時間不湊巧,原本這次還會跟著他們家船隊,反正一直有書信來往就對了。
這富商姓駱,大名駱金川是個極氣派的名字了。
祖上靠打漁為生,在父祖父那輩發跡,走了商船買賣,曆經三代,把商船發展得有些規模。不過海上打漁大多彪悍得很,做事有些匪氣。
沒有匪氣的話,也做不成這趟買賣,到了駱金川,或者說駱金川兒子這輩,匪氣才少了很多,都是做正經買賣的。
駱金川今年三十九,皮膚不算白,畢竟常年跟船,風吹日曬的。他家許多人也多是如此,看著黑黑的。
所以這會紀彬引娘到了他家,總覺得他們好像格外不同?彆說他倆跟燕芷遊,連柴力在這當中,那都是白皙的。
駱金川小閨女忍不住道∶兩個姐姐好好看。
引娘笑著給了見麵禮,那小閨女還是看引娘,又看看紀彬∶大哥哥也好看。
這麼說的,駱金川也跟著笑。他早就想讓紀彬來興華府玩一趟了。
去年的棉花不用說,駱金川一直是感謝的,今年棉花剛下來的時候,要賣到六千文一兩,可紀彬還是按兩千文一兩給了他一些。
駱金川如何不認紀彬這個朋友,正巧認識的人撈了不錯的珍珠,紀彬又惦記這回事,所以年前寫信讓他們過來。
原本以為宿勤郡那邊出了那麼大的事,紀彬沒空來了。
誰知道趕在十二月前帶著媳婦兒就過來,看樣子是真的想給媳婦兒買珍珠打首飾啊。
紀彬他們四個在駱家吃了頓便飯,約好明日一起去海邊鋪子看看珍珠,紀彬想要的魚蝦也有,都是最新鮮的。
估計這也是今年最後一批魚蝦,再等等天就更冷,不會出海了。
紀彬此次來興華府一共兩件事。
一個就是買珍珠,魚蝦,二是拿著邑伊縣知縣夫人的名帖雇些人回去。除了這些事之外,就是帶著引娘四處走走。全當今年出來玩過了。
今年事情太多,兩人基本都沒閒過,也是該休息休息。
所以這次什麼事都做得不著急。
等回到酒樓,紀彬引娘自然住一個房間,柴力跟燕芷遊當然是分開,他倆要到明年才成親呢。不過現在看起來,兩人感情真的很好。
紀彬放好東西,引娘則在看外麵的月亮,他們這個房間視野開闊,,一輪明月就在海上,看得人心裡舒暢。
紀彬笑∶冷不冷,海風應該比較冷。
這裡近鄰海岸,開窗都能聞到海洋的味道。引娘搖頭,指了指外麵∶你看,月亮好漂亮。
現在已經十一月二十二,月亮沒那麼圓,但還是很明亮,月光灑進來,煞是好看。
紀彬隻是把屋裡炭火又燒足點,把披風拿過來,讓引娘披著看月亮,省得太冷。紀彬做完這些,握了握引娘的手,他的手乾燥溫暖,正好給她暖手用。兩人剛要說話,隻聽樓下似乎有什麼吵嚷。好像是酒樓裡的人發生爭執。
引娘剛想看,就被紀彬拉了過來,順手把窗戶關上∶咱們快睡吧,明天還要買東西。
引娘雖然好奇,但還是被紀彬按在床上。
兩人如今都是睡一張床,雖然其他事情還沒做,可已經很習慣對方的接觸。
隻是等躺床上了,引娘小聲問∶剛剛發生什麼了啊。
紀彬笑;我也不知道。
但夜裡出的事,最好還是不要有好奇心。
紀彬其實看見晃過的刀劍,所以把引娘帶回來,不用管就是了。他們睡他們的。
到底是個小插曲,他們也是趕了三天的路,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昨晚發生了什麼就知道了。
是幾個喝醉酒的人碰上另外幾個喝醉酒的,直接打起來了,聽說是動了刀,早上起來還能聞到淡淡血腥。
不過這個酒樓的夥計一臉平常,似乎經常發生這種事。
夥計還看了看紀彬他們的表情,發現彆說是獨臂男人,跟這個領頭的俊朗男人,就連他們身邊帶著的女子們都是沒什麼反應。
就算有些微微錯愕,那也隻是錯愕,倒是一點也不驚慌。紀彬笑∶知道了,晚上還是不要吵鬨的好。''說著引娘給了個散碎銀子,這夥計連連道謝。
隻能說不愧是興華府,確實太亂了。
換了有譚清刺史在的春安城,衙門的捕快隻怕早就出動,還輪得到夥計在這試探。
原本是打算慢慢逛逛,但經了這件事,四個人都打算快點辦完事就回去。
隻是紀彬有些可惜,他原本是想帶著引娘好好玩玩的。
等出了酒樓,準備去買珍珠的時候,紀彬道∶等天氣暖和了,我們去汴京,或者去江南看看。
到時候才是真正出去玩。
引娘反倒安慰∶沒事,昨天晚上的月亮就挺好看的。
燕芷遊看看他們倆,忍不住笑∶你們倆在哪都是一樣,反正眼裡都是對方,去哪不是去啊。
紀彬也笑,倒是沒反駁。
四個人去買珍珠的時候,店裡的掌櫃已經準備好了。
那富商駱金川提前打過招呼,還派了個管家跟著,保證他們四個不被騙,還要好好招待。這店裡放著各式海裡的東西。
有專門養著的各色海魚,還有各種各樣的珊瑚礁,就連海草也是長得極茂盛。各種漂亮海貝更是到處都是。
明顯是專門賣海物的店麵,走進來就能聞到海洋氣息。
這是其他地方看不到的店鋪,對沒見過大海的人來說,處處透著新奇。
說實話,這店鋪算不上豪華,彆說比不上平喜樓的裝潢,就連春安城雜貨店的裝潢都比不上。可這裡的物件,就足夠吸引人了。
引娘一來,就被海貝做成的風鈴吸引,明顯想要買一串回去。
燕芷遊也差不多,她雖然見多識廣,可這種完全是海物的店麵,也是頭一次來。再說駱金川介紹的店麵,自然是整個興華府最好的。
隻是如今客人不多,店裡隻有紀彬他們四個,所以夥計們也殷勤,而且看他們四個衣著不俗,肯定是貴客。
不用說紀彬跟引娘,柴力平日的穿著也不差,如今有燕芷遊在身邊,自然也幫他操持了衣裳物件。
反正紀彬知道,柴力還沒成親,身上的銀子已經給了燕芷遊,也怪不得燕芷遊對他上心。
有駱家的管家帶著,這個名叫海坊的鋪子掌櫃親自出來迎接。
得知紀彬就是想買珍珠的,立刻帶著人去側廳歇息,又差小廝去拿珍珠盒子。
這珍珠盒子紅漆製成,大而精致,放到手邊都覺得好看。
紀彬多看了兩眼,海坊掌櫃連忙道∶這是本地特有的漆法,有這樣的漆器十分有古意,而且整麵平整,還能看出木頭本身的紋理。
紀彬點頭∶是很不錯,這木頭不是本地的吧?
引娘也看過來,這盒子不算太沉手,可質感絕佳,木頭平而整齊,確實不像本地的。
應當是海外的杉木。燕芷遊道,這樣的木頭估計非常高大,取了中間的一段做成。''
海坊掌櫃見他們識貨,連聲道∶諸位貴客說的都不錯,這確實是海外的木頭。海外的樹也不知道怎麼長的,高有一二十米,三四十米的都有。
取中間一小段,做成漆盒,平整光滑,再有興華府特有的漆器手法,不論是色澤還是手感,那都是絕佳的。
這樣的盒子裡裝著的珍珠,必然不是凡品。估計價格也不會便宜到哪去。
海坊掌櫃打開盒子,繼續介紹∶這些珍珠是從海邊直接收的,湊了許久,也隻有這十七顆珍珠最大,您可以瞧瞧。
說著,盒子緩緩打開,隻見裡麵天然珍珠放在黑色絨布上,這珍珠果然珠圓玉潤,顆顆飽滿,散發著天然珍珠特有的光澤。
若是說小珍珠,那是不值什麼錢的,但這樣十七顆拇指大的珠子,甚至可以當貢品送到汴京,雖說不上極大,但好在大小均勻,這是最難得的。
海坊掌櫃笑∶不是誇口,這些珠子放到汴京,那也是數得上的,若是用來做頭麵,絕對的壓箱底的。
十七顆珠子,想做什麼都行啊。換著頭麵做都不覺得虧。
不說十七顆了,隨便買個兩三顆,那都是夠了的。
紀彬看了看引娘∶要不買下吧?
引娘也看他,雖然沒說話,但意思很明顯。
哪有這麼買東西的,都不問價格的嗎?萬一坑人怎麼辦。
紀彬見她不說話,笑著對海坊掌櫃道∶全都買下來多少錢。
全都買下來?海坊掌櫃都傻眼了。
他還以為貴客買個七八顆都已經不錯了,哪有上來就包圓的。
誰知道海坊掌櫃還沒說話,柴力反而開口∶東家,您不能全買了,要給我留點。
柴力很少這麼說話,但為了自己未來娘子,肯定要爭一爭的。這樣的珍珠添做聘禮,一定會讓人喜歡。
紀彬看看引娘,再看看燕芷遊,又看看柴力,嘖了聲∶早知道隻帶引娘出來了。這話就是肯讓了。
燕芷遊也笑,柴力這時候倒是不悶了。
那邊海坊掌櫃是真的有點沒想到。
要知道他這東西好是好,但很難賣出去啊,畢竟太貴,所以一直在壓箱底,現在局勢不穩,興華府又亂得厲害,其他地方富商都不願意過來,所以賣不上好價。
這駱家是介紹生意照顧他的吧!
掌櫃連忙道∶一顆是二十兩銀子,十七顆便是三百四十兩。我們再送兩個這樣的漆盒,供四位來分。
價格一說,沉默的反而是紀彬他們四人。
一顆,二十兩?是不是有點過於便宜?
海坊掌櫃見他們不說話,還以為自己價格說高了,心裡暗暗發苦,上百兩的買賣,自己就應該再還個零頭的!
誰知道沒等他說話,其中兩位女子已經在拿荷包。
引娘燕芷遊兩人,都是見過不少好首飾的,自然知曉這珠子的價值,反正買了就不虧。兩人商議了下,引娘拿了其中九顆,燕芷遊拿了八顆,讓掌櫃的給分彆裝好。這些珠子拿回去,絕對能做套體麵的首飾。
駱家的管家跟著,似乎看出紀彬他們的意思,笑著道∶這裡靠近海邊,東西賣不上價是正常的。
這珠子若是放在其他海岸附近,價格肯定會翻一倍。那些收珠子的商人不太愛來興華府,所以東西也就便宜。
紀彬引娘同時想到昨晚酒樓那場打架,似乎有點明白為什麼人家收珠子的商人不愛到興華府了。畢竟這地方亂,魚龍混雜。哪的珠子不是收,要來這裡自找麻煩。
紀彬忽然意識到,興華府的情況似乎比他想象中還要複雜。
拿這些珍珠說,放到其他海岸附近要翻一倍。再到汴京那邊了,能再翻四倍。
紀彬覺得自己一點也沒誇張,畢竟他也是去過汴京給娘子買首飾的人。
明明上次救謝閣老的時候已經見識過了。如今又是刷新認知。
買了最想要的大珍珠之後,剩下的小的珍珠則是按一斤四十兩的價格賣,怪不得海坊掌櫃覺得大珍珠賣貴了。
聽完小珍珠的價格,兩個價格確實很不一樣。
引娘多買了幾斤,一個是她想讓刺繡坊試試用珍珠做刺繡,還有正好也要送人。
她家現在認識的人那麼多,家裡基本都有女眷女孩子,那個女子不喜歡漂亮的珍珠呢。做成簡單的耳墜都是好的。
紀彬則挑了十幾條海魚,又買了幾株珊瑚,等冬天出了門的時候在家養珊瑚養魚也挺好的。再有就是研紙的海貝多減些。
這些海貝是專門用來鋪平紙張,把平時用的紙張按壓平整,不管是私塾,還有謝閣老那邊都用得到。
他們這一上午,直接花去一千二百兩銀子。
海坊老板看著紀彬他們,就跟看見財神爺一樣,他家這鋪子,三月不開張,開張吃一年啊。不對,兩年都能吃到了。
紀彬見他說得誇張,笑著道∶您家鋪子也算大的啊,也不必這樣自謙。等紀彬說完,果然得到他想要的話。
海坊老板苦笑道∶說是興華府最大的鋪子,那也隻是矮子裡麵拔將軍罷了。咱們興華府裡,除了做海鹽生意的厲害,其次就是賣魚蝦的。我們這種想做首飾裝飾的,都不重要。
說完,海坊老板頓了頓,似乎有話沒說完。
其實很好理解。
畢竟大多數人日子都過不好,哪有閒情逸致買這種東西,有錢都買必需品去了。倒是在繁華的地方,人們物質充足,首飾珠寶等等,才能抬上價。若這個鋪子平移到江南汴京,甚至到宿勤郡,都能日進鬥金。
說到底還是本地治安太差,民不聊生,內部消化不掉,外部不敢過來。於是就有這麼尷尬的局麵。
怪不得那駱家是有匪氣在的,隻怕沒有匪氣的人戶,在這都生存不下去,更不要說組什麼商船了。
上午買了珠寶首飾,駱家的管家又差人回家中尋了幾個得力的護院,明顯是保護他們的安全。紀彬自己都笑了,他到底怎麼選的,竟然選興華府當散心的地方。實在是失誤。
引娘也跟著笑,湊到紀彬耳邊道∶其實也挺有意思的,我不怕的。
紀彬看著引娘眼中隱隱地興奮,倒是忘了,她也是個膽大的女孩子。
買了珍珠,自然就去買海魚海蝦,誰料駱家的管家直接道∶這些在海邊最不值錢,我們老爺說了,等您回去的時候,他給您裝幾百斤回來,您就放心吧。
好家夥,直接裝幾百斤,這是感謝他家棉花嗎。
紀彬也知道這是本地特產,確實不怎麼值錢,也就直接謝過管家。
既然珍珠,海魚海蝦都搞定了。
那就剩最後一項,要去興華府當地牙行看看,雇些人回家。也不知道好不好雇。
正在給紀彬他們打包的海坊掌櫃聽到這話,忍不住抬頭看看他們∶方才我說興華府好做的買賣,一個是海鹽生意,一個是魚蝦。
其實還有個買賣,比魚蝦更好做。
那就是在興華府買人,你們肯定能買到稱心如意的婢女小廝。
紀彬聽到買人兩個字微微皺眉,不管是他,還是引娘,都有些不適。
雖說這在古代很常見,但聽到海坊掌櫃把人跟魚蝦並列,總是很不舒服的。在他口中,似平人不是人,而是牲口一樣的東西。
誰料駱家的管家也點頭,明顯是讚同海坊掌櫃的說法。
等管家帶著他們一行四人去本地牙行的時候。
眼前的一切讓紀彬忽然意識到,不管是管家還是海坊掌櫃,都能輕而易舉地說出買賣人這樣的話。
因為牙行裡麵的人,似乎過得還不如他家狼大狼二。
十幾個瘦小乾枯的人被麻繩綁在一起,眼神呆滯,像是空洞了一般,他們顯然很久沒吃東西,沒有力氣,也沒有能力觀察周圍一切。
就連鞭子抽在身上,仿佛也是不疼的,這環境臟亂不堪,身上衣服隻能蔽體,在將近十二月的天氣裡長滿凍瘡。
這就是他們要雇的人嗎,怪不得知縣夫人說,把他們買回去,其實是對這些人來說是解脫,這話竟然是沒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