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因為那些棉花真的賣不到五千文的高價,農人們想趁著年前賣完,壓到了兩千文。誰料一被發現,就會被人惡意燒棉。弄的好幾戶人家,全都是家破人亡。
這些人家上京告禦狀,也被禹王的人攔著。還好太子發現異常,從中調查。這才讓事情真相大白。
此事一出,朝堂震怒。
從來隻見過逼人降價的,什麼時候見過逼人漲價?
再說漲價了,棉農們也賣不出去啊,不是都有你們的人脈手段。
眾人都明白,禹王的人就是怕其他人的棉花降價,他們的棉花就賣不上價格了。
至於彆人能不能賣不出去?那管他們屁事,他們已經賺了千萬兩金子,你們死不死,關老爺們什麼事。
也確實有人在這裡麵喪命,事情才鬨大。
太子查清此事,還了他們清白。
可也因為查這件事,那些賣高價棉花的人家都被——揭發,朝野罵聲一片。這些人家雖說早就是禹王的人,可對太子的恨意再次加深。
更過分的是,太子竟然趁這個機會,趁機提出議棉價的文書,裡麵說清了棉花的重要性,還說了焦氏棉出世的重要性。
裡麵列舉了棉花都可在什麼地方種植,並寫清楚前景,想要鼓勵百姓種棉,等到冬天禦寒。還會在每年八月調查全國種棉數量,因地方製價,當地官府控製棉花價格,汴京這邊監督,若是定價太高汴京會有處罰,定價太低不準售賣。
也就是說,那些種棉的人,再也不能像去年那般硬生生抬價,讓百姓們苦不堪言。
紀彬聽到這裡,心裡忍不住感歎,他原以為棉價混固的過程還要持續幾年,沒想到隻亂了一年,這議棉價的文書一出,條例一改。
那些想利用棉花獲取暴利的人就不存在了,還保證了他們頭一茬賣棉花的利潤。
太子也是明白的,他們頭一批賣棉花的,瞄準的市場就是有錢人,畢竟量少新鮮,有錢人不在乎。
可大批棉花寧願燒了也不賣給窮人,甚至燒了彆人的棉花也不降價,這就沒道理了。
真正推行下來還有難度,可這個速度已經讓紀彬心裡感歎,怪不得謝閣老身陷險境,還是覺得太子值得追隨。
都是有原因的。
而這件事,對焦家人來講,則是恨不得以頭搶地跪拜太子。
因為文書裡寫了。焦氏棉。焦氏棉啊!
他們辛辛苦苦研究棉花,終於被封上了自家的姓!
原本他們以為,這種棉的技術普及之後,不會有人再記得他們。可現在呢?如果文書一經過推行,世人都會知道焦氏棉的由來!這對一個家族來說,是莫大的榮耀。對焦家子孫後代來說,都是庇佑的光環!
旁的地方不知道,可比汴京城裡,焦氏棉已經響徹各個茶館。隻要經過時間推移,這個稱號遲早在整個南軍國流行。
所以焦家主簡直熱淚盈眶,然後把焦十五送過來趕緊寫書!他們要寫書!然後送給太子殿下!讓太子殿下做這件功績!
是的,這就是焦家主送焦十五過來的原因。
焦十五就在紀灤村住著,這裡偏遠安全,再有紀彬在,自然是沒問題。
然後去南軍國各地種棉的焦家人,會把每個月收集的本地棉花信息,找當地畫工書生畫的棉花枝乾病蟲害等等,也都寄過來。
讓焦十五整理,然後請紀彬幫忙書寫規整。
按照焦家主的想法,他現在年底前把書寫好,獻給太子殿下。
明明他隻見過太子一麵,但太子卻用呈給聖人的文書裡寫了焦氏棉三個字。足以讓焦家甘倒塗地,足以讓焦家人嘔心瀝血,全力寫成此書。
方才焦十一沒說這事,隻是一問他不知道太子跟焦家主他們有次私下的會麵。
按照焦家主跟紀彬猜測。
太子的文書裡能把棉花的事寫得那樣詳儘,估計就是那日看了種棉書之後,又跟焦家人,紀彬聊天後得出的結論。
而太子則用焦氏棉三個字來回報他們。
至於紀彬確實沒有特意提起,假裝無意提起也就罷了,專門提起隻會給紀彬招來禍事。
可紀彬不知道為什麼。
他卻本能願意相信這個太子,還是把他做的事記在心裡,隻是還沒找到機會像回報焦家人一樣回報他
完蛋,這就是太子的魅力嗎。
不過是見了一麵,他就能對太子有這麼深的濾鏡。
太子見焦家人跟他的事時候,甚至都沒說過讓他們相信太子,效忠太子的話。可人心已經在慢慢偏了。
紀彬扶額,他還在感慨焦家主加急著書,自己不是也把謝閣老救出來了。差不多差不多。他們都差不多。
既然兩人是長期住,那還是安排到客舍裡比較好。
私塾旁邊的客舍兩間房一個院,如今又住進去焦家兩兄弟,簡直是從來都沒有空閒的時候。他家的客舍使用率可以說極高了。
估計等他家宅子建好,這房子才夠用吧。沒辦法,有朋自遠方來,肯定要招待啊。
有焦家人到了之後,不少人都過來詢問種棉的時候,焦十一很是感動。
其實各個地方種棉的人家,已經開始收錢開課了,畢竟當初焦家人也是這麼賺錢的。那些不請他們過去的門戶,也是怕當著他們的麵賺錢不好看,所以不請的。
能做到詢問焦家之後再教人的,估計隻有紀彬了。雖然大家都知道這隻是個形式,可還是讓人感動。
反正焦十五覺得,焦家主現在最佩服的兩個人就是紀彬跟太子,甚至紀彬還要稍稍靠前一點。這也是有道理的。
反正書都要寫出來了,焦氏棉的名聲也出來了。教,都可以教。
還有紀彬家的棉花種子保存得不錯,賣,全都賣。
可是真正到賣種子的時候,紀彬想了想,竟然聯係了王知縣,讓王知縣幫忙售賣,理由是想請知縣老爺幫忙,因為買的人太多,他照顧不過來。實際上是暗暗跟汴京那邊配合。
當然了,以偏遠地區的小縣城來講,沒人能想到是配合,隻會覺得紀彬在阿諛奉承,把賣棉花種子的好差事,好名聲送給當地知縣。
至於為什麼說買棉花種子是好差事?這還用講嗎。
現在誰家不想種棉花?誰不知道棉花好?這都不用講了。
就算以邑伊縣這邊風氣,都是必須開荒才能種棉花,可那麼多荒地呢,開荒怎麼了。
有些荒地甚至都不用買,隻要你連年耕種,土地都能算是你的。在地廣人稀的地方,土地並不是太難的事情。
重要是買到真實可靠不騙人的棉花種子啊!紀彬家就是真實可靠的代名詞。
各家來買棉花種子,肯定是感激他的,可他不賣,讓知縣幫忙售賣,那感謝的人不就成知縣了?不僅是感謝,還要承人情,人情可太重要了。
所以王知縣聽到這個事的時候,也是忍不住驚訝。以紀彬的能力,不過是賣個棉花種子,怎麼需要他幫忙?
可是在紀彬的極力請求下,王知縣勉為其難接下這個事,看向紀彬的眼神,就跟看自家子侄差不多了。
要知道棉花種子就那麼多,說是七萬斤的重量,但賣給誰,不賣給誰,這要看人脈的啊。原本紀彬來收這份人脈,如今變成自己的。等於白白賣個好。
棉花這東西,還是跟其他物件不同,這個人情可太值得了。
至於聽到棉花種子的價格?
王知縣忍不住道∶你真的要賣這樣便宜?你我關係不錯,也用不著這樣啊。''
去年能買到真種子,黃家可是吃了大虧。
今年為了不重蹈覆轍,大家想買真種子,可都會找靠譜的。所以貴點也是沒關係的,反正棉花一收立刻回本。就算紀彬買到兩百文一斤,那也是有人買的。
可他偏偏不,一斤棉花種子,他隻收二十文錢。這也太便宜了吧。
而且這事交給王知縣做,大家肯定不僅感謝紀彬,也感謝王知縣了。不知道的,還以為這是王知縣讓紀彬調整價格呢。一個當官的官聲,可太重要了啊。
王知縣覺得,如果按正常進度,自己要是做了這樣的好事,他連跳兩級當個五品官員都夠了啊。還有比這樣讓利於民的事情更好的表現嗎?
所以王知縣已經在疑惑了,是不是紀彬做了什麼大錯事,要讓他隱瞞,這才如此行事啊。
紀彬也隻是笑∶這棉花種子本就是富餘的,我留了五乾斤已經夠本村用的了,所以這些種子賣什麼價格都一樣,反正我是不虧本的。
這還用他的棉花可是掙了上百萬!
紀彬低聲道∶積善之家必有餘慶,我也是想做些好事,回饋鄉裡。所以借用您的名號了。掙錢掙多了,還是散些財安心些。
竟然是這樣。
不得不說,紀彬確實是個德才兼備的年輕人啊。
平日裡不見紀彬信什麼儒釋道,沒想到竟然是想給自己積福。
王知縣終於被紀彬說服,接下這件差事,七萬斤棉花種子被下麵農戶紀彬懇切送過來,隻求知縣老爺幫忙。
知縣老爺念及百姓不易,收下這棉花種子,讓衙門的主簿們幫忙售賣,等全都賣完,每斤還會分五文錢給到街門。
王知縣還說了,衙門分文不取,全都給到做事的人手裡。
消息一傳開,整個邑伊縣的人震驚了。不對,整個春安城的人都震驚了。
天底下還有這樣和睦的當地父母官跟百姓?
聽說那農戶紀彬絲毫沒有不情願,而是真的遇到困難去找知縣求助的,好像是去他家買種子的人太多,他沒辦法,所以才請知縣幫忙。
縣衙裡麵的主簿主管農桑,所以接管此事。
而且在當地知縣跟農戶商議下,決定讓利於民,以二十文一斤棉花種子的低價賣給邑伊縣百姓。特意說明了,每家隻準用荒地種,而且家裡有多少地,就買多少種子。
多的不能賣,若是想低價買了,高價賣出去,當眾杖責二十,反正條條框框就是不準人鑽空子。
縣衙還貼心標注了,一畝地隻需要兩斤半的種子,誰都不要多買。
這邑伊縣以前不出名,可沒想到當地父母官竟然這般厲害,怪不得近幾年邑伊縣發展得這樣好。
王知縣最近都被誇得有點飄了,還是知縣夫人提醒他∶這跟你有什麼關係?還是人家紀彬給你的名聲,人若是看不清自己,那必有災禍。
被知縣夫人已提醒,王知縣才恢複以前的謹言慎行。
等到本縣買得差不多了,還剩下一兩萬斤,這些則賣給跟王知縣相熟的縣城裡,價格不變,隻是要那些知縣們自己來取。
不得不說,這有博得不少好名聲。
紀彬聽著外麵的消息,他知道自己的七萬斤種子不過是星星之火,隻讓本地的種棉事業前進了那麼一點點。
可等這麼些一點點把棉花種起來,七萬斤的種子,足夠兩萬八乾畝荒地種起棉花。明年他們的十幾萬斤棉花種子又會分散到哪裡?後年更多棉花種子又會送去哪?
而這裡的事會不會被汴京的太子敏銳捕捉到,以此為樣本,讓聖人知道,棉花推廣真的很簡單。這是自下而上,人人都渴望需要的東西。
等到南軍國適合種棉花的地方,都能廉價拿到棉花種子,那還有人能用棉花價格逼死棉農,還能有人誘引江南百姓賣兒賣女賣田地追所謂奢侈品棉花嗎。
民生之物,怎可一味逐利。
縱然禹王手下田地無數,真正種棉花的人多了,他又怎麼能阻擋百姓們的洶洶之勢。
紀彬從太子的種棉書上看到了一種可能,不是彆人以為的,禹王種多少棉花,太子就種多少,用來抗爭。
太子才不用種棉花,他讓百姓們都種就好了。
這對太子一脈來說是雙贏,既能讓百姓獲利,又能打破禹王斂財工具。在紀彬看來,是完美的破局方法。
不過紀彬隻是心裡猜測,連焦十五都未曾告知。可能意識到太子這個方法的人,也不會有幾個。
其中一個,定然有謝閣老。
畢竟是汴京來的新消息,焦十一焦十五他們還帶來新的種棉資料。
紀彬肯定是要來找謝閣老一趟的,反正他家宅子種地都還算順利,自己出來幾天也沒關係。
謝閣老聽完這些,忍不住點頭∶太子能知道棉花的詳細情況,定然是因為這本未完的種棉書。你之前做的總結已經很好了,很能抓住重點。
可惜不能看到議棉價的全部內容,否則還能尋到更多信息。
但遠在千裡之外,能道這些消息,已經是紀彬消息還算靈通了。
再說了,平時消息最靈通的詹明如今不在家,平老板更是不知蹤影,得消息的渠道都少了很多。
提起平老板,紀彬還是問了謝閣老∶我感覺平老板也是在尋您,所以才會以遊山玩水的名義尋那麼久,如果不出意外,他應該在興華府,也該回來了。若是見到他後,我能否告知您所在的位置?
畢竟還是謝閣老最清楚自己的人脈關係。謝閣老點頭∶是承樂的人,那自然可以。承樂就是譚清譚刺史的兒子,肯定是自己人。
紀彬是真的心疼平老板,您可被吃哭了,快回平喜樓享樂吧,這樣我還能找到你。可惜了,平老板聽不到。
這件事放下,謝閣老又看了看紀彬,忍不住問道∶你方才說議棉價寫的極妙,到底妙在什麼地方。
完蛋,怎麼像是上課突然被提問的語氣。
紀彬本能想回答,可又覺得這裡麵的含義太深,不是他個小貨郎能明白的。紀彬眨眨眼∶太子殿下一心為民,讓人欽佩。
除了一心為民呢?謝閣老了然道,你定然知曉,隻是不願意說罷了。以百姓們全都種棉來破禹王斂財的局,這不是誰都看出來。
估計禹王都要懵一陣,以為他這個皇兄又犯了軸,自己不賺錢也要讓天下黎明百姓賺錢。所以不會太反抗。
紀彬本來打算以裝傻混過去,可謝閣老攤開最初由紀彬編寫的種棉書,在其中一頁上,隱隱看出墨痕。
謝閣老開口道∶你看看這是什麼。
紀彬手指剛碰到封麵,忽然想到什麼。
他在汴京焦家的時候,總會寫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然後再燒掉。
這是紙張不夠好,墨印不小心留在這本書上的某一頁上了?!
紀彬努力無視謝閣老欣賞的目光,看了看那一頁上的墨痕。
大約是他知道江南棉價被禹王的人抬得很高,所以無意寫下來的東西。隻有短短幾行字。
人人種棉,棉價低。
然後隻寫了個禹的上麵一撇,後麵跟了個∶無財。
紀彬深吸口氣,就聽謝閣老又道∶依我看,太子倒是從你這得的想法,所以有了議棉價這篇文章。
隻是個很淺的墨痕啊!
怪不得太子那日看書的時候,點了許多的蠟燭油燈。怪不得他總覺得這個議棉價的手法他很眼熟。讓他手賤,愛寫什麼東西。
但這一點點東西,旁人根本猜測不出來什麼吧。
畢竟焦家人就不懂,可是太子跟謝閣老明白啊!
謝閣老一副了然語氣∶鄉野之間出曠才,這句話果然沒錯。紀彬,以我對太子殿下的了解,他不但記得你,還對印象深刻。你以低價賣棉花種子的事,不出十日,他定然知曉,還會跟著你有所動作。
紀彬已經不想說話了,他真的隻想當個平平無奇的小貨郎!
怎麼太子還印象深刻了,還有謝閣老你什麼眼神!是不是過於慈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