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榆最終還是沒得到一個準確的回答。
韓鬆一路急行, 遠遠將他甩在身後。
像是落荒而逃。
韓榆心裡笑得好大聲,作為補償,晚上多分給他一根紅薯乾。
紅薯乾在糙米粥裡滾了小半個時辰, 又甜又糯, 吃起來特彆香。
韓鬆坦然接受, 並無表示。
隻是晚飯的韭菜炒雞蛋,韓榆多分到一塊雞蛋。
曆時一個多月, 韓榆已抄完十多本常用書籍, 這兩天打算專心備考。
這又是格外充實的一個夜晚。
韓榆擔心熬得太晚,日後長不高, 學到戌時三刻就睡了。
脫衣上床, 剛把被角壓在身下, 外麵響起開門聲。
不用看就知道,是韓宏慶回來了。
自從韓椿韓柏回村, 韓宏慶時常深更半夜才回來。
韓榆不知道他這段時間去了哪,但銘記二哥的告誡,隻動作微頓,便闔眸睡去。
一夜好眠。
韓榆做了個美夢。
夢裡, 他成功獲得“優秀”榮譽,被羅先生好一番誇獎, 答卷再一次被糊到牆上。
韓榆高興得飛到半空, 一整個飄飄然。
許是飛得太高,氧氣稀薄,韓榆突然喘不過氣。
韓榆硬是被憋醒了。
原來是韓鬆捏住了他的鼻子。
“敲門沒回應,進來叫你也不醒,我隻能這樣做。”
對上堂弟滿含控訴的眼神,韓鬆麵無表情地表示。
韓榆是個很好哄的小孩。
即便有那麼一丟丟起床氣, 在吃飽喝足後也都統統跑沒影了。
喝完疙瘩湯,背上小布袋直奔私塾。
然後,被黃睿堵在課室門口。
黃家是開鋪子的,家境富足,不愁吃不愁喝,因此黃睿生得又高又壯。
杵在韓榆麵前,幾乎將他整個人都罩住了,一絲陽光都落不到他身上。
韓榆睜著圓咕嚕的大眼睛:“你來做什麼?”
黃睿眼下青黑,臉色陰沉沉:“來跟你道歉。”
拜韓榆所賜,昨日他在孔夫子畫像前跪了半個時辰,膝蓋差點跪廢。
又被羅先生賞一頓戒尺,打得他涕泗橫流,回去後還要熬夜抄書,怎一個慘字了得。
黃睿百般不樂意給三個土包子道歉,卻又懾於先生的威嚴,不得不捏著鼻子這樣做。
原以為韓榆會見好就收,接受他的道歉,誰知他竟然說:“你欺負的不止我一人,還有另兩人。”
黃睿氣笑了:“那你讓他們出來。”
一個和三個,無甚差彆。
總歸都是要丟臉丟到姥姥家的。
韓榆一攤手:“可是他們還沒來。”
黃睿當時就炸了:“你耍我?!”
韓榆振振有詞:“我不是我沒有,你彆瞎說。”
前有有意圖不明,但對立關係明確的黃秀蘭,後有黃睿無端挑釁在先,想來韓榆對他的感官不會好到哪裡去。
不過兩個小夥伴的確沒來,這是大實話。
韓榆早來私塾單純是為了背書,而黃睿同樣這麼早來,是為了避開高峰期,免得被更多人看到自己道歉的丟人畫麵。
有羅先生的承諾,韓榆才不怕他,笑眯眯說了句“等他們來再說吧”,毫不猶豫轉身進去。
黃睿想罵人,又擔心被羅先生知道,隻能在門外等著。
約摸過了兩刻鐘,黃睿腳都站麻了,另兩位才姍姍來遲。
而彼時,大多數學生都已經來了。
他們看見黃睿,都想到昨天那件事,指指點點,竊竊私語。
這讓黃睿如芒刺在背,想到前幾日小姑同他說的那些話,對韓榆的厭惡愈深。
等韓榆三人走到麵前,黃睿深吸一口氣,低聲道歉。
這回韓榆沒再為難他,接受了他的道歉。
席樂安和沈華燦聽韓榆的,自然也無異議。
黃睿得到諒解,卻沒離開。
他見四下無人,上前一步:“真不知你走了什麼狗屎運,椿哥兒柏哥兒都沒通過,先生竟然選了你。”
“你不會真以為自己有多厲害吧?”黃睿嗤笑,“我姑父將來是要考狀元的,椿哥兒柏哥兒也是。”
“你韓榆不過是個運氣略好的榆木呆子,拿什麼跟他們比?”
所以這是一場有預謀的針對。
韓榆嘴角噙著笑,漆黑的眼瞳宛如兩顆玻璃珠子,一動不動,無端教人膽寒。
黃睿感覺這雙眼裡有一股詭異的吸力,要將他整個卷進去,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再定睛望去,那一瞬的心驚仿佛隻是錯覺。
韓榆分明隻是個四歲大的孩子,細胳膊細腿,一根手指就能推倒。
隻是說話很不好聽:“運氣好又如何,這會兒在私塾接受羅先生教導的是我韓榆,而非韓椿韓柏。”
“是不是榆木呆子,能不能跟他們比,與你又有何乾?”
韓榆下顎微抬,長而卷的睫毛覆下一層陰翳:“總不比有些人,接連三次不合格,再有一次就被逐出私塾。”
“比起他,至少我的答卷還在木板牆上貼著。”韓榆拉著小夥伴後退兩步,退進門裡,“而我再如何愚笨,也不會三次考核不合格。”
“隻有蠢貨才會這樣。”
韓榆說話的語氣無比輕柔,猶如春風拂麵。
卻化作一把淬毒刀子,深深插進黃睿的心口。
翻轉攪動,血肉翻卷。
黃睿心頭一哽,喉間泛起腥甜。
兩眼一翻,撲通倒地。
韓榆輕哂。
嘖,不堪一擊。
動靜引來幾十雙眼齊刷刷看過來,韓榆踉蹌後退,語帶驚恐:“黃兄也不知怎的,突然就暈倒了,我這就去請先生來!”
黃·身強體壯且能吃·睿:“......”
圍觀全程的沈華燦&席樂安:呆滯.jpg
但不論如何震驚,當羅先生匆忙趕來,他們倆還是堅定地跟韓榆站在同一戰線。
前科累累的差生和乖巧聽話的學生,羅先生不作他想,輕易就信了後者的話。
頭疼不已地歎一口氣,叫來兩個丙班的學生,把黃睿抬走了。
後續如何,韓榆並不關心。
此時他被小夥伴左右夾擊,兩條細胳膊都失去自由,僵硬地支棱在兩人的懷裡。
席樂安說:“榆哥兒,你方才比劉叔還要瀟灑。”
劉叔是那位從鏢局退下來的鏢師,身高九尺,魁梧有力。
韓·身高三尺·榆謙虛笑笑。
沈華燦氣鼓鼓,腮幫子圓圓的:“黃睿好可惡,他為什麼要這樣說你?”
惡意滿滿,幾乎將榆哥兒貶低得一文不值。
可在他眼裡,榆哥兒是最好最棒的。
比越京的那些人還要優秀。
隻能說,這位對韓榆的濾鏡有十米那麼厚。
韓榆沒有忽略他二人眼裡的濃濃關切,輕笑過後言簡意賅道:“他小姑是我三嬸,我三叔在甲班讀書,已有童生功名。”
席樂安恍然大悟,小小聲說:“我二伯娘和五嬸也不喜歡我,還說我不是爹娘生的小孩。”
往常每每聽到這話,他都會傷心欲絕。
自從被韓榆開導過,就再沒有過類似的情緒。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席樂安已經是個成熟的小男子漢了。
韓榆笑笑,輕聲細語道:“我並不在意他們如何,隻是有些人喜歡得寸進尺,我隻能給他點顏色瞧瞧。”
席樂安和沈華燦深表讚同。
有關黃睿的話題到此為止,韓榆取出韓鬆出的題目:“昨晚我已經做好了,你們呢?”
“我們也做好了。”兩人異口同聲答。
韓榆提議:“不若咱們先互批,批完了再給二哥,看咱們的思路正確與否。”
“這是個好主意。”沈華燦說。
於是,他們互換了各自的答案。
趁先生沒來,三隻小手揮到飛起。
......
午時,韓榆帶著批好的答案去找韓鬆。
不僅丁班,丙班也都充斥著考前緊張的氛圍。
好些人一邊吃飯一邊讀書,勤奮程度讓人想要扼腕長嘯。
依舊是祁高馳領韓榆進去,丙班的學生見到韓榆,紛紛友善熱情地打招呼。
——學神的弟弟,可不得打好關係,他們還指望韓鬆為他們答疑解惑呢。
韓榆挨個兒回應,眼眸閃亮聲音軟軟,讓人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韓鬆:“......找我何事?”
他也在吃飯,兼顧為同桌答疑,頗有些分身乏術。
韓榆兩步上前,奉上答題紙:“二哥前天不是出了題,我做好了。”
“另兩張是?”韓鬆對此感到不解。
韓榆嘿嘿笑:“是安哥兒和燦哥兒的。”
韓鬆抬手揉了揉眉心,有些無語:“所以你拿我做人情?”
韓榆眼珠滴溜轉,靈動活潑:“二哥你怎能這樣想我?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好朋友互幫互助不是應該的嗎?”
韓鬆輕嗤:“你們互幫互助,辛苦的是我。”
韓榆溜到他身後,殷勤地給捏肩膀:“二哥能者多勞,我給二哥鬆鬆筋骨。”
隨後小聲將他們仨的升班計劃告訴韓鬆。
“這樣一來,我很快就能跟二哥一個班啦。”韓榆如是說道,心裡美滋滋。
韓鬆偏頭,看韓榆小爪子在自己肩膀上捏來捏去,還挺舒服。
語氣也跟著緩和幾分,坦言道:“等你升到丙班,我就該去乙班了。”
韓榆呆住:“這、這麼快?”
韓鬆不可置否,他恨不能直接到殿試那一步。
這樣他就能早幾年入朝,讓大越免遭前世的悲劇,或許也能早日和淩先生相遇。
韓榆停下動作,又繞到他跟前:“雖然不能和二哥一個班,但我還是會堅持下去的。”
韓鬆本就是目標明確,奮發向上的男主,升到乙班也不奇怪。
韓榆安慰自己,雙手托腮看二哥批閱。
中途,韓鬆淡聲問:“黃睿向你道歉了?”
韓榆點頭。
韓鬆又問:“上午他沒來上課,聽說暈倒了,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韓榆輕點臉頰的手頓了頓,含糊道:“他剛道完歉就暈倒了,我也不知緣由,怕是想趁機訛上我們。”
韓鬆:“......”
兩人相對而坐,都沒再說話,氣氛卻意外很和諧。
韓榆在丙班待了兩刻鐘,期間換了三四五六個姿勢,韓鬆才批閱好三份答卷。
另一邊,已經有好幾位同窗等著問韓鬆問題。
韓榆也不廢話,帶上答卷回去了。
三人又比照韓鬆的批注,各自修正了答案。
結束時,羅先生出現,準備上課。
眾人起身作揖:“請先生安。”
羅先生手掌向下壓了壓,示意大家坐下,開始為時一個時辰的授課。
-
兩天後,一月一度的考核日如期而至。
韓榆起了個大早,將已學的幾本書翻看兩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