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出走(1 / 2)

象翠微揉了揉謝摯的頭發, 輕聲答應:“好。”

如果小摯想修行,那麼她就放她去修行吧。

——她應當做她借力的東風,不應做她攔路的荊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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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一段時間, 在玉牙白象的指導下謝摯重新開始修行, 試著觀察謄刻他人的符文;這項工程比她想象得要艱難得多, 她人生頭一遭接連失敗了許多次, 弄得謝摯心煩意亂,幾乎有些沮喪起來。

“要耐心一些。”

玉牙白象將她失落的模樣看在眼裡:“你天資好, 人又聰穎,悟性極佳, 之前於修行一途上太過順風順水, 從未栽過大跟頭;趁現在體悟一番失敗困窘的滋味,未必也不是好事。”

這是她的心裡話:她早就覺得謝摯雖然其他都屬上上乘,心性卻少些寧靜持重;趁年少,打磨一些性情也很好。畢竟——

“我不明白……我就不能一生都一帆風順高歌猛進麼?非得吃苦受罪?”

謝摯不認同,撐著臉頰小聲嘟囔——玉牙白象覺得她要是有尾巴, 此刻準是連尾巴都蔫蔫地耷拉在地上了,“我也沒什麼大誌向,連每日開心順遂一點都不行嗎?”

還說什麼“體味失敗困窘的滋味”……怎麼還會有人特地品味這種東西啊喂!她完全想不通!

小孩子脾氣,玉牙白象失笑:“你說得倒是簡單。”

她伸出手,像逗小狗一樣輕輕地撓了撓謝摯的下巴:

“世上誰人不想一生快快樂樂輕輕鬆鬆?隻不過,人隻要是活在世上, 就不能真正超脫,總還是有所希求、不能如願的。”

“快起來罷, 繼續練。”她捏了捏人族少女挺翹的鼻尖。

“我也沒說不練呀……”

其實她隻是想玉牙白象哄哄她,安慰鼓勵她一番,可是玉牙白象太笨, 一點都不懂她的心思,隻會同她講那些大道理……

但是——算了,跟萬年前的老古董神祗也不能計較太多,謝摯便又重新振作起來,閉上眼睛專心致誌地接著觀察小獅子體內的符文。

將觀測到的符文按自己的理解謄刻到體內是一個化簡為繁的過程,謝摯現在是觀察彆人經過繁複化的符文,則就困難得多——她需要從繁推演出簡,從被二次演化過的符文中推演出原始符文,之後才能將它化為自己的符文。

這項工程的計算量非常浩大,極費腦力,且需要極其出眾的悟性,對符文也要足夠親近敏感,再加上一點不可或缺的運氣,這幾樣東西缺一不可;

謝摯這些天一邊推演一邊隨手在地麵上打草稿,記錄心得體會,硬生生地磨禿了好幾根寫字的樹枝,有好幾次覺得自己已經逼近了成功的邊緣,結果又在最後的關鍵一步上功虧一簣,隻能另辟新路重新計算,弄得她頭暈眼花,腦袋疼不說,連眼前到處都飄舞著小蟲子似的符文,走路差點撞了好幾回樹,樂得火鴉捧腹大笑。

她將心神再一次沉入符文的世界——神奇瑰麗,變化多姿,玄奧深邃,生機無限——忘記了時間的飛逝,忘記了外界的一切,隻是不住地計算推演,試錯重塑。

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有飯香氣循著窗縫中飄進來,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謝摯將從萬獸山脈帶回來的肥遺肉平分給了族人,隻給自己留下了一葫蘆金燦燦的肥遺寶血,這些天白象氏族一直在用大鼎煮肉吃,為離開景部草原做最後的準備,香氣有時候竟能飄出好幾裡外。

算一算,按往常這個時間,象翠微也是時候該來叫小摯去吃晚飯了……玉牙白象望了一眼忙忙碌碌熱火朝天的窗外,站起身來想喚醒還沉浸在推演之中的謝摯。

小獅子正趴在謝摯膝蓋上腦袋一碰一碰地打瞌睡——它這些天一直陪在謝摯身邊,任由謝摯觀察體內的符文,因此不能出去玩耍。

要是換了是火鴉早就開始要死要活地抱怨連天了,但它非常乖巧,一點都沒有不情願,還是乖乖地由著謝摯一推演就推演一整天,自己則枕在人族少女腿上睡得昏天黑地。

迷迷糊糊聽到玉牙白象的腳步聲,小獅子連忙鬆開不自覺叼在嘴裡的尾巴,抖了抖耳朵站起來:它對玉牙白象有一股說不上來的尊敬畏懼。

“無妨。不必如此。”白衣神祗朝它淡淡地點了點頭。

其實玉牙白象倒是蠻喜歡它的,見到小獅子很使她感到親切——在上古年間,太一神也同樣養著這麼一隻小小的碧尾獅,常常拿那隻翡翠獅子當鎮紙使。

所不同的是太一神養的那頭碧尾獅是一尊神祗,而謝摯的這一隻還幼小得像顆嫩芽一樣,還有很大成長的餘地。

“不對……”

謝摯仍舊沉浸在小獅子體內的符文裡,她撫摸著翡翠小獅碧綠光滑的皮毛,皺著眉喃喃自語:“不是這樣……應當還要更……更簡潔一些……”

“小摯?休息一會兒罷,天已經黑了。等到吃完飯回來再繼續也不遲。”玉牙白象彎下腰出聲道。

“啊……!”

人族少女掌下的小獅子忽然抖著身子叫了一聲,弓背縮腿,小耳朵一顫一顫,回過頭輕輕地去咬謝摯的手指,顯得十分緊張不安。

“怎麼了?”

“摯姐姐……好像在……在改我的符文……”

經過幾個月的學習,小獅子現在已經能連貫地說出一段話了,它奶聲奶氣地小聲說。

生靈的符文極其重要,且又精細繁奧,稍一變動就會完全失效,是修行的命門與基石,關乎一個人修行的前途和未來,它一直對謝摯毫不設防,任由她觀察自己的符文——這其實是個很冒險的舉動,若謝摯有一絲歹心,它從此就與修行再無緣分了;

隻是它沒料到謝摯竟然會動手修改自己的符文,它本能地感到戰栗與恐懼,想掙脫離開人族少女的手掌,卻又因為對她的信任與依賴而一時做不出決定,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

“小摯,你——”

玉牙白象也看清了此刻的情況,她微微蹙眉,正要俯身製止謝摯,但謝摯卻又將小獅子抱得更緊了一分,“不要亂動……好麼?我保證你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小獅子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緊地緊閉上眼睛,咬著尾巴不動了——它相信謝摯不會害它。

既然小獅子都沒有拒絕,那她也沒有強行中止的道理;更何況,若是她現在叫謝摯停下,隻會讓小獅子受的傷害更大……玉牙白象靜默片刻,盤腿在謝摯身旁坐下,計劃如果出了什麼事情就及時出手挽救。

人族少女沉心靜氣,手掌上騰起閃爍的光芒,認認真真地修改調整碧綠小獅子體內的符文,連汗珠自臉頰上滑落也來不及擦拭一下;玉牙白象有心替她擦汗,卻又怕自己打擾到她。

不知過了多久,一直等到夜色徹底沉下,木屋裡再無一絲光亮時,謝摯才睜開眼睛,高興地一擊掌:

“終於改完了!”

她興奮極了,抱著小獅子蹦蹦跳跳了好幾下,不停親它粉色的小鼻子,揣著它就往木屋外麵跑:“快試試看新符文的效力——一定很了不起!”說著就跳下白銀甲蟲的背。

等到玉牙白象追出去時,她隻看到了一麵巨大無比的水牆,足有數十丈高,像海嘯時能掀起的最可怖的巨浪,蘊含著可怕的威力,仿佛可以輕易地淹沒大地,教一切生靈都化為浮在水麵上的魚鱉;

而掀起這滔天巨浪的小獅子看起來比一旁白象氏族的族人還要驚訝,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傑作。

“象神大人!”

纖細的人族少女朝她奔過來,緊緊地抱住了白衣神祗的腰。

她仰起臉來,眼睛閃閃發光,臉頰因為興奮激動而顯得紅撲撲,麵上隻有一片純然的喜悅與快樂:

“我終於推演出來該怎樣謄刻彆人的符文啦!”

玉牙白象怔愣了一下,終於也輕輕地擁住了懷中的人族少女,撫了撫她單薄的腰背。

她望向那麵高大無比的水牆,心想,其實小摯做得比她想象得還要好很多很多:

她不是將彆人的符文機械地謄刻在自己的體內而已,而是更進一步返璞歸真,直接推演出了符文謄刻的本質,甚至還學會了如何改善優化彆人的符文……這的確是極了不起的壯舉,或許上古年間的神祗也沒有做到過——他們是天之驕子,符文觀測對他們來說輕而易舉,因此反而不會將精力花費在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上。

明明謝摯已經許多次令她感到驚訝,但她卻仍然不能不從這個人族少女身上發現新的奇跡。

玉牙白象在恍惚之間想到:或許,真有一天……謝摯真的能找到她的主人太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