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聿起身,從吳子道手中抽出供詞,漂亮指節一晃而過。
岑聿:“既然拒不招供——”
“行刑吧。”
二個輕輕的字砸來。
吳子道懵了:“……???”
啊???
沒有下一回合麼?
他掙紮著拒絕,卻被人直接拎著手腳扛起,從兩人麵前緩緩走過。
岑聿靜靜看他。
吳子道露出求救目光。
岑聿淡淡彆開眼睛。
吳子道:“我錯了,我都——”
認字還沒說完,就被閆二一手捂住,把所有的話都憋了回去。
吳子道掙紮著:“唔唔唔。”
很快,他的叫聲變成了:“嗚嗚嗚。”
他媽的。
打人好疼。
還全是陰招,外表看不出傷。
他被拎到窗口下,整間屋子也不知道怎麼做的
,僅麵前一個小窗,窗柩一開,凜冽的東風就跟倒豆子一樣,拚命向他臉上吹。
吳子道被吹得眼睛都睜不開,身體還沒適應冷意,手指就被人拿起,用鋼針向裡一戳。
吳子道張嘴想叫,冷風就向裡灌。
他:“……”
他虛弱地想,死了算了。
也不知道被紮了幾根手指頭,也不知道挨了多少拳,吹了多久的風,終於被人抬回去。
岑聿依然靜靜看他,並不言語。
吳子道差點被凍成冰雕,詔獄內溫度並不高,對待囚犯,沒什麼好待遇,但今日不知道為何,裡麵生著一盆炭火。
如困魚遇水,吳子道忍不住向暖源處攢挪。
一番折騰,往日的高人風範早沒了。
都不等岑聿開口,自己全招了。
……
吳子道的供詞全部寫完,已是一個時辰後。
其實他寫得挺快,隻是在上個弟子的供詞上補充一點,但他卻總覺得越寫越癢,全身上下,哪裡都癢,寫寫就忍不住撓一下。
人在經曆過極寒後,若是來到有暖意的地方,傷處會如千百隻螞蟻在爬,鑽心蝕骨。
這份供詞,明日會呈供到禦前。
陛下年紀大,容不得背叛。
近些年,他向各地要過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也親自撐著病體,聽了數場審核案子。
人在禦前,身上最好不要帶明顯傷痕。
尤其是吳子道,不然人在禦前哭訴他們重刑逼供,豈不是慘了?
……
次日,岑聿上遞供詞。
陛下閱後,龍顏大怒。
吳子道雖然始終不承認自己用毒菌子陷害陛下,但卻承認了先前幾樁事,從岑家二房,到門涇縣丁、李、劉二戶等。
陛下臉色漆黑,看著掌中供詞,隻覺字字都是自己的恥辱。
“長公主和龐駙馬,與他可有勾連?”陛下沉聲而問。
岑聿:“吳子道否認。”
雖然從上元燈會那晚龐文翰對吳子道的著重程度上來看,這事還有深查的空間。
但眼下說,顯然操之過急。
陛下聽出言外之意,再看了又看供詞上的“太上老菌”,“…………”
連生氣現在都做不到。
或者說原本很氣的。
可這個“太上老菌”,宛如神來一筆,直接將他的怒氣消弭於沙雕。
陛下蹙眉,“這個太上老菌——”
岑聿說是出自喬昭懿的口。
一聽出自喬昭懿的口,陛下就懂了,看了半天,心中無由想起了之前呈現來的供詞卷宗,起了一點嫌棄意。
……怎麼每年大鄴在科考一途,耗資無數,層層選拔,連續十數年,就沒選到個在措辭上,如此幽默風趣的?
現在的朝中,不是等著被他打一頓好清史留名的迂直之臣,就是鬨事奸臣權臣,加上幾棵牆頭草和一
心養老,亂糟糟的,有如一個巨大的草台班子。
唯獨沒有,喬昭懿這般有趣貼心的。
她要是能正常入朝入宮,該多好。
遺憾之意層層攀升,連帶著怒意都散了不少。
畢竟這天下還有女子做官的先例不成?
就像他無論再放權於周綺搖,她也不過學學呂後,還全仰仗著自己分出的權力——
她是自己的皇後,不像孩子,會心生反意並付諸於行動。
……
陛下的意思,是暫時關押住吳子道,消息不外散。
這麼大一個局,吳子道怎麼可能單靠一個人做出來。
陛下意思清楚明了:嚴查,但不許外傳。
他是帝王,勤勤懇懇一輩子,隻要身體允許,必定宵衣旰食。
臨老了,怎麼可能允許身上沾染如此一個讓人嘔心的汙點,讓外界說他寵信妖道。
吳子道淚眼朦朧一整日。
怎麼眨眼一揮間。
身份就變了。
他不禁想起聲名鵲起前過的生活。
他出身貧寒,為了討生活吃過不少苦,混在二教九流的人堆裡,實在活不下去時,還加入過太平會去混飯。
後來表現得好,日子也滋潤起來。
意外得了毒菌子後,得到的重視更多,當時他已是一地人人敬仰的大師,後來,他入了京,聯係上了龐文翰——
對方還說一定扶持他坐上國師的位置。
吳子道:騙子不得好死,嘶嘶嘶。
……
公主府。
龐文翰意興闌珊地把玩著玉如意,他壓根沒想過吳子道會出事,因為他沒想過會有人發覺太上老菌的存在。
不就是吳子道為了錢財,拿了不少孝敬,收了些徒弟,現在某個徒弟鬨出了些事,牽連到吳子道。
這事和吳子道根本沒有直接關係,就算岑聿再想如何,放進去關一日,也就差不多了。
龐文翰問身邊侍衛:“有消息嗎?”
“……沒有。”
龐文翰:?
還沒有。
不應該啊。
他登時起身,察覺到異常,備轎去了緝查院。
他也不願進這神經鬼怕的地方,但吳子道實在重要,好不容易在宮中安插了人,前後耗費一年,銀子更是花如流水。
主要他心裡還抱有一絲僥幸,不相信吳子道會出事。
到的時候時間已過下午。
龐文翰遞了拜請帖子。
鄧儀把帖子看得翻來覆去,品味著說:“他來做什麼?”
自己送上門來啊?
雖然不知道龐文翰心裡安的是什麼心,但絕對不是好心。
沒想到,還敢主動來找他們。
鄧儀:“怎麼和他說?”
才能做到既讓他知道,又讓他憋屈,還讓他憤恨,偏生不能告到禦前的方法。
差點向宮裡送個大雷,總得討些利息。
他問岑聿。
岑聿正吃著岑府送來的雞湯麵。
他前日剛發心疾,現在的一應飯食都出自東院。
今天的麵,據說湯是喬昭懿從早上開始燉的,麵是喬昭懿親自擀的。
一共送來了二碗。
一碗給岑聿,一碗給鄧儀,還有一碗給了閆二,給閆二感動得不行。
岑聿放下碗,平靜道:“兩千兩,這事我給你辦了。”
鄧儀,“……你行嗎?”
對小鄧公公來說,這些數字,還不算錢,拿的輕而易舉。
就是事情真能辦成嗎?
鄧儀伸手比個四:“事情我應了,但要是沒成,你得還我四千兩。”
岑聿:“放心吧,你穩輸。”
鄧儀:“?”
誰給你的自信?
鄧儀端著碗吃麵,後知後覺反應到什麼,不滿意道:“為什麼你家的雞湯麵沒有蔥花香菜。”
岑聿:那能是為什麼。
當然是我不吃。
……
岑聿吃完麵,將鄧儀送來的銀票交給閆二,讓他去岑府傳個話。
喬昭懿中午也吃的麵,不同的是,她多了兩道開胃的辣菜。
人剛吃完,就聽前院來報,說有緝查院的人來。
喬昭懿:“啊?”
這個時候來人——
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喬昭懿探頭去瞧,發現是閆二。
閆二送來一摞東西,鬼鬼祟祟道:“岑同知請您過去一趟。”
喬昭懿打開一瞧,兩千兩銀票。
“去嗎?”閆二小聲問。
他覺得事情挺有難度的。
喬昭懿嘿然。
這種好事,還能不去?
……
吳子道的家已經被抄了。
各種太上老菌連帶著解藥,整齊地碼在盒子裡。
喬昭懿要了份,通身掩在帷帽下,試探性清了清嗓子,換了種聲線去找龐文翰。
龐文翰等了半個時辰,等的心焦,又不能催,正煩悶之際,門口傳來聲響。
還以為是岑聿或鄧儀中的某一人。
沒想到,是位辨不出容貌的姑娘。
閆二:“……這是緝查院新來的……嗯——大人。”
緝查院來兵去馬是常事,作為天子親管的特殊機構,龐文翰一個做駙馬的,也沒資格置喙。
龐文翰並未懷疑。
主要是誰會針對他編這麼個大謊來啊?
他對喬昭懿微微頷首。
喬昭懿落座在他身側。
龐文翰:“實不相瞞,那位吳大師於我妻子有恩,她放心不下,特讓我來問。”
喬昭懿:管你什麼理由,她是來賺銀子的。
喬昭懿遞去一杯茶,捏著嗓子輕聲細語地說:“駙馬先喝。”
龐文翰頓時想歪了。
他知道緝查衛做事特殊,有時也會在某些便於打探消息的特殊地兒送去自己的人,比如煙花柳巷——
麵前這位姑娘身段窈窕,嗓音帶媚,又是新來的。
許是剛在某地完成任務,返京不久。
龐文翰接過茶,細細品了下。
喬昭懿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視。
既讓對方憋屈,又讓他難受,還讓他不敢狀告到禦前的絕佳方式,不就是打著為他好的旗號,讓他喝一杯嘗嘗麼!
“大人多喝些。”
龐文翰:……也行,這茶不錯,很鮮。
像在喝蘑菇湯一樣。
窗縫外。
岑聿問鄧儀:“你覺得這招怎麼樣?”
鄧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