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陛下因著高敘的解釋,臉色稍霽。
龐文翰和他的長女成親快四年,一直沒消息,以後估計也不會有。
男子絕嗣是大事,平日裡他也勸長女多忍讓些。
新年伊始,陛下不願意這些糟心事,一甩珠串,將事情岔開。
秋後算賬,不著急。
他喚喬昭懿過來,想起正事,指著隨龐文翰一同來的吳子道說:“這位大師,如今在京中久負盛名,常人難約,今日朕替你出卦金,讓你暢所欲言。”
他其實很想知道,喬昭懿會問出什麼問題來。
會不會像當日的十年生死兩茫茫一般,震撼全大鄴。
不知道為什麼,他對喬昭懿有種莫名的期待和鼓勵。
上一個讓他產生如此情緒的,還是小時候的太子,這是他和周綺搖第一個活下來的孩子——
算了,為人父要大度,為人君要寬容。
喬昭懿察覺到陛下投來的目光,“?”
怎麼感覺忽然間被寄予了厚望,還怪不好意思的,又要開始裝逼了。
陛下明擺著是很滿意她,願意再給她個加深盛寵的機會。
台子都搭建好了,觀眾也找來了,她若是不上台表演一番,都說不過去。
何況搭台子的,還是當今陛下。
最關鍵的,陛下是讓她問吳子道。
吳子道是誰,太上老菌關門弟子。
她就說吳子道怎麼有的底氣直接行毒害之事,原來是和龐文翰商量好,直接送到宮裡,捧成陛下跟前的紅人。
這和岑喬兩家的行事風格不太相符,最關鍵的是,喬昭懿不喜歡他們視人命如草芥,隻為滿足一己私欲的作風。
上輩子的記憶,紮根在腦海,有些思維邏輯,根深蒂固,無法扭轉。
喬昭懿站在陛下身邊,腦子轉了轉,忽然看向吳子道。
吳子道微微頷首,心裡平靜,隱隱還有股暢快之感,他還真是走運,今日能在陛下跟前,遇見個看見過自己驅鬼過程的老熟人。
自打他在岑家三房大展神威,三鞭驅鬼,一藥愈人後,徹底成了京中紅得發紫再發燙的話題人物。
其實他原本的目標是放在岑府身上的,後來卻因為種種原因和機他們擦肩而過,實在是憾事。
若是能將鬨鬼的消息案放在吏部尚書家,他
在宮中的行走之路要比現在再順暢七分,而不是被處處掣肘。
給喬昭懿算命,他一點都不怵。
做戲做全套,風水堪輿、命理八字,他都仔細研習過。
雖然唬人的最主要手段是用菌子下毒。
這是他遊走時,無意間發現的。
山村地處偏僻,往往十裡八村才有一位略通醫術的大夫,吃蘑菇中毒,人在發病時,大腦意識恍惚,往往被幻覺所惑,癲狂不已。
等大夫千裡迢迢地被請回來,人已身亡,就有了鬼神奪命之說。
那種菌子隻長在特定山頭,且周圍多生毒瘴毒蟲,除了土生土長的村民,沒人知道,他用起來得心應手。
吳子道隻等著喬昭懿發問。
這些都是他未來的信眾。
喬昭懿這種久處深閨的少夫人,他見過許多,問的問題也相似,無非就是膝下何時有子,和夫君關係如何,再或者加個父母公婆的身體。
他應付起來如魚得水。
吳子道麵容平靜,絲毫不見慌亂,已預料到她要說什麼。
喬昭懿也在沉思。
大鄴的背景設定,和現實有些相似,但這裡沒有武皇,縱觀曆史,女子最高成就也不過是仿照秦末漢初的呂雉所設的垂簾聽政。
至於朝中,更無女官先例。
有這個框架在,就麻煩了。
陛下對她期待如此高,不管是問內宅,孩子問夫君問公公問孩子,都太小家子氣。
那還能問什麼呢?
喬昭懿不禁陷入思考。
陛下也耐心等著。
喬昭懿沉思時間越長,他心底就愈是期待。
這麼久都沒消息,難道……
陛下都不敢呼吸,生怕擾了喬昭懿的神思,驚擾了好詞好句或者什麼即將現世的奇思妙想。
然後忍不住看岑聿。
好福氣。
能娶到這麼個吉祥物。
岑聿目光壓得很平靜,心裡已經替喬昭懿想了一萬個解圍的法子,若是等下她說錯話,就由自己接上。
喬昭懿還真想到一個,馬上道:“稟皇上,我想到一老者生前血淚之問。今日就借聖人之口,來問問道長。”
陛下:“……!!!??[]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眾人:嗯嗯嗯???!!
難道又要有什麼絕佳理念現世了!?
陛下一拍桌子,藏住情緒的微微澎湃:“朕允你說!”
他就說,喬昭懿肯定還有存貨。
不能念完一首“十年生死兩茫茫”就封口,再不征戰詩壇。
就是不知道什麼。
讓他這次來瞧瞧,她還能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東西來!!
喬昭懿看著吳子道信誓旦旦的模樣,表情微妙,歎氣問道:“我想問,安得廣廈千萬間——”
一句話說出,眾人的胃口被吊到極致。
安得廣廈千萬間?
要這些東西做什麼?
房子一間不就夠住,非要千萬間,豈不是成了貪得無厭之徒?
眾人不由膚淺去想,難道是為了金銀?
沒想到,喬昭懿下一句話,直接將眾人釘在原地。
“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臥槽。
臥槽臥槽臥槽!
尾音落地,眾人心臟齊齊一跳,緊接著,節奏就再不複先前的統一,開始七上八下,各自亂跳,節奏殘缺的不像樣子。
陛下是呼吸都忍不住微微急促起來,心潮翻湧不已。
“好!”
“好好好!”
連說四個好字,陛下完全沒想到喬昭懿會說出此等具有思想境界的詞來!
實為典範。
他甚至想在朝會上讀給滿朝的文物大臣,讓他們都來聽聽,什麼叫格局。
“這句詞是誰寫的!”
“回皇上,臣女隻知對方姓杜,是個鬱鬱不得誌的讀書人。”
她給自己得來此詩的緣由加了個小背景,隻說對方姓杜,是個亡故的不得誌的讀書人。
每三年才出一批進士,名額定數,最高不過三百人,少時甚至不足百位。
但每年新增的讀書人何止萬千,一來二去的累積,不知道有多少人耗死在科舉的道路,終生鬱鬱,被迫另謀他路。
常有應試不及第的舉子給皇親國戚們遞詩詞,求著能得貴人青眼,向宮裡舉薦。
喬昭懿所說緣由,實在是常見。
文章憎命達,許多驚豔世人的絕句都出自官員被貶或是不得誌時期。
陛下都常有聽聞,各家得了什麼好詞好句。
他也收到過不少借著詩詞自薦的,遇見合適的,也給一官半職。
但他們的詩詞,和如今得到的這首相比,立意遜色不少。
隻一句,就聞其沉鬱頓挫之深!
陛下一時都忘了什麼吳子道,占卜什麼??他現在滿腦子都是此等人才,應該納入朝中為國效力才是,怎能流落在外!!
他沒見過這位姓杜的詩人,但從詩窺人,實在是個愛國愛民的好官!
當知道對方早故去的時候,還傷懷一陣。
陛下百感交集,好一會兒,才想起剛才讓喬昭懿問的事。
陛下抬眼去瞧吳子道。
吳子道:“…………”
不是。
你們都這麼不按常理出牌的嗎?
這和問他如何解決國庫空虛有什麼區彆。
他要能回答喬昭懿問的問題,戶部尚書的位置就該他來坐了。
說好的驚豔亮相,一舉俘獲陛下的心呢!?
他覺得自己直接撲得臉著地。
吳子道臉色喪喪。
好不容易得了點陛下的青眼,現在完了,全完了。
他表情戚然,讓瞧見的高敘也是一陣動容:這人怎麼和他一樣,人生就是努力
努力白努力。
神傷是一回事,讓他幫吳子道說話不可能。
陛下新得了好東西,先賞再誇,誇的喬昭懿都不好意思了。
彆說了。
哈哈哈哈。
再誇下去,她都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她都瞧見了,吳子道的悲傷之意都滿得溢了出來。
陛下誇完喬昭懿,再親自提筆,將喬昭懿剛才背下的詩寫下,尚德全伏案添墨,心情舒暢:不管怎麼說,陛下開心,他就開心。
真是謝謝喬昭懿了!
甚至思維還在不斷發散,日後若遇見陛下徹夜難眠、頭痛異常之際,不妨也把喬昭懿接進宮裡試試。
陛下寫了一遍,再檢查,哈哈一笑,說給春暉殿送去,皇後瞧見了一定喜歡。
尚德全跟打了雞血一樣:“是!”
出門就把東西交給門口的小太監。
他可不去了,剛才差點給他嚇死。
尚德全再回來,發現不過一會兒,氛圍又變了稍許。
吳子道給喬昭懿看起了身體。
原是剛剛龐文翰開口,將話題扯了回去,喬昭懿眼見躲不過,就主動問起身體。
問彆的,容易被訛上。
身體則不然,她還可以找大夫來反駁。
吳子道猜出對方想法:“……”
這是狐狸精轉世吧。
八百個心眼子!!
陛下麵前,他人微言輕,剛站穩腳跟,哪裡能跟聖眷昌隆的喬昭懿比,何況旁邊還有個岑聿盯著。
吳子道隻能通過相麵之術觀察,斟酌半晌道:“少夫人多思多慮,常失眠多夢,這是腦中鬱結之症,再是氣血不足,血氣無法供給心臟,連帶著雙腎精氣孱弱,無法生津,同時脾胃寒涼,肝膽不運作。”
喬昭懿:“???”
她沒忍住:“大師,我身上一共就這倆地兒。”
全說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