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音微微拖長,細聽,帶點喜意。
到底是
自己血脈的延續。
不看僧麵看佛麵。
“初一那日得了信兒,朕就想著給你送些安胎的補品,一來二去的,耽擱了,晚些讓尚德全送到皇子府去。”
說著說著,人還一笑。
姚玉雪麵容平靜地謝恩,坐在喬昭懿身側。
西暖閣並不算大,凳子擺的距離稍近,喬昭懿悄悄抬頭,看眼姚玉雪,姚玉雪察覺到目光,朝她彎眼一笑。
喬昭懿:……新年,要不要讓她看見這麼悲傷的場景啊。
一朵鮮花,被瘋狗給咬了。
她要是姚玉雪,每天睜眼瞧見身邊睡著高敘,都得抑鬱。
喬昭懿睜著一雙清潤明亮的眼,心中感慨。
然後就聽見陛下問岑聿,“朕給你賞些生男孩的秘藥,朕上個月才給高敘拿去,這月就有了好消息。”
一句話,看似誇讚,實則戳人痛處。
高敘:“…………”
要不要逮著個機會就內涵他啊。
他哪裡不行了。
雖然皇上賞的藥,他也吃了,沒孩子,實在是他的執念。
喬昭懿在一旁覷著岑聿的表情,果不其然的不動聲色,依舊淡然。
岑聿:“謝陛下賞。”
陛下一笑。
二人閒時對弈,陛下偶爾看喬昭懿一眼,目露欣賞和鼓勵。
上次那首詩不錯,他等著喬昭懿再獻上一首,或說些像“遇彎截角,逢正抽心”般的良策。
他對喬昭懿沒什麼設防的地兒。
一個女子,再鬨能鬨到什麼地步。
就算呂後再世,也不過垂簾聽政。
這天下大權,終究要落在男子手中,何況喬昭懿連宮妃都不是。
他看喬昭懿,就像是看自己的子侄。
喬昭懿接受到對方投射來的慈愛目光,微微羞窘。
哈哈哈哈。
她剛才看見高敘的表情變化了,變的更加的麵無表情。
可以想象,表麵平靜下,是怎樣的暗湧波濤。
……
賀喜的禮沒準備太貴重的,反正要表的是心意,喬昭懿乾脆親自上陣,畫了幅簡單且抽象的梅花雪寒圖,再找來工匠,按著她的想法,開窯燒製。
要來做個茶壺。
工匠差點被她給逼瘋。
她要的根本不是正常的東西。
壺體要通透,能透日光,外麵還要雕琢出立體圖案,喬昭懿要的是含苞待放的梅枝,頂上三兩薄雪,欲要開放,生機蘊藏。
陛下喜歡雪日,也喜歡梅花。
這東西燒一個炸一個,燒的她淚流滿麵,工匠雙眼失神,紛紛瀕臨失神邊緣。
工匠最終透露出一個秘密,讓喬昭懿問問緝查院,他們之前搜羅一批能工巧匠,造假能力巔峰造及。
喬昭懿滿懷期待地去問岑聿。
岑聿看了兩日,最終自己上手,放棄燒窯,試
了好幾種材質,選定琉璃,終於在臘月二十一的晚上,將東西弄了出來。
喬昭懿當時人都愣了,呆呆的。
她完全沒想到,岑聿還有這種技能。
她鼓掌讚歎。
“夫君,我還想要彆的。”
她眼睛迸發出亮光,她想要個海棠春睡杯。
……
陛下拿著茶壺,心裡直接掀起滔天巨浪。
到底還有什麼驚喜是朕不知道的!??
大鄴不乏能工巧匠,但還真少有在茶具上下苦功夫的,各處府邸都以瓷杯為貴,有些講究的,願意用玉。
用琉璃雕花的,還是頭一次見。
用琉璃,還是岑聿在粗雕幾次後,摸索出來的。
喬昭懿笑眯眯回話:“最近喜歡琢磨些奇巧的,想著陛下喜歡,就特意尋工匠做了出來。”
她的專屬工匠,岑聿。
前幾日,她在東院收拾東西,還找到一箱岑聿小時自己雕刻出的木劍和七巧板,隻巴掌大,細節處卻絲毫不見含糊和粗糙。
她晚上偷偷摸摸地問岑聿。
岑聿看她半晌,封住她的嘴。
喬昭懿:……唔唔唔。
第二日,喬昭懿溜去正院,問岑聿會不會雕刻類的東西,沒想到真問出來。
岑聿六七歲時最喜歡玩這些,雕過不少東西,還給薑歸寧雕了一整套珠釵。
他說自己以後一定是世上手藝最精巧的工匠。
薑歸寧:“……????”
……你瘋啦?
岑聿被罵了幾通,委屈不堪,但又說不過薑歸寧,最後人再問,就換了說辭,說以後想做工部尚書,修築堤壩堰渠。
……
陛下捏著梅花吐雪壺,感慨起自己少時在西梁的年月,那些命中注定要經曆的苦寒。
一道微沉的“梅花香自苦寒來”,陛下目露懷念。
“朕在西梁,曾有位恩師,教朕良多。”
陛下有些複雜的傷懷,視線一轉,想尋些新樂趣,發現盒子裡還有個姹紫牡丹杯,頓時想起喬昭懿第一次入宮,在春暉殿說出的無題牡丹。
想到上午入宮的喬朗,心裡酸得要命。
這孩子,怎麼不是她和周綺搖生的。
他要是能有個這樣的閨女,做夢都得笑醒。
陛下放回杯子,心酸傷懷的意思過了,逐漸的神采飛揚起來。
管她是不是自己生的,他是皇上,宣人入宮的權力還是有的,不行再封個誥命,逢年過節的讓她進宮謝個恩,送些讓人熨貼的靈巧玩意兒來。
陛下誇獎一番。
喬昭懿再誇岑聿,一點沒有不好意思,“多虧夫君,不然我隻有想法,卻是死活也燒不出來的。”
連著好幾個工匠,都落荒而逃。
仿佛她是什麼洪水猛獸。
陛下驟樂,“也就你能琢磨出來。”
他話音一頓
,想起宮裡從民間搜羅來的能工巧匠,裝作不經意的樣子:“以後有什麼想法,尋不到好工匠,就帶宮裡來。”
“朕記得之前和你說過,可以隨時入宮。”
他看向身側的人,“尚德全——”
尚德全身子一凜,即刻接話:“奴才在!”
“和宮門口守值的說一聲。”
“奴才這就去。”
說著,出門口尋人去了。
他是禦前大太監,滿宮裡身份地位最尊貴的公公,這點小事,當然不必親自去,隻表個態度。
尚德全在外等了半晌,方才回去,卻在轉身的時候一愣,猛然扭頭,眯著眼睛瞧了好半晌來人,詫然不已。
嗯??
他們怎麼來了??
來人離得老遠就瞧見了尚德全。
宮裡能穿緋色錦衣的,除了鄧儀,就是尚德全。
麵前這個瞧不真切臉,但也能知道,不是個太好看的,加上又出現在西暖閣門口。
是誰,不言而喻。
“尚公公!!”來人遙喊,語調熱切。
尚德全在原地站了幾息,心裡糾結了下要不要上前,這一耽擱的功夫,來人就到了近前。
是兩名男性。
一位二十出頭,一位四十上下,都穿著精簡,沒鋪張奢靡。
尚德全一停頓,裝作驚喜道:“駙馬爺。”
再看向另側中年男人,“吳道長。”
來的正是大鄴的頭位駙馬爺,龐文翰和他舉薦入宮的吳子道。
上個月,因著陛下頭痛,長公主和駙馬爺共同舉薦了吳子道入宮,說來也巧,吳子道入宮後,陛下的頭疾減輕不少,不再像以往發作時的疼痛欲裂。
吳子道盛寵愈隆。
但比著喬昭懿還是差一截兒。
“裡頭可有人在?”
尚德全依次回了,才不動聲色地從龐文翰身邊移開,回了西暖閣,說替他通稟聲。
“謝過公公。”
“駙馬客氣。”尚德全虛虛恭維道,沒讓話掉地上。
尚德全掉頭就走。
本想著在陛下麵前,表現自己對聖諭的尊重和對陛下的在意,沒想到遇到這兩人,耽擱了時間,也不知道錯沒錯過什麼大事。
尚德全快步進去,瞧見還是其樂融融的氣象,放下壓在心裡的大石。
驟然放鬆。
還好還好。
喬昭懿沒說什麼驚世駭俗的話。
尚德全來到陛下麵前,彎低身子,小聲說了幾句,“陛下,龐駙馬帶著吳道長入宮,您是現在見,還是——”
陛下沒抬眼:“一齊進來吧。”
反正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人,說不了兩句話。
說完去看喬昭懿,語氣得意,“朕近日新得了位能人,懂占卜推算,尤善醫治,等下給你瞧瞧。”
喬昭懿能進獻新奇玩意,他也不弱。
喬昭懿目露期待,看向門口,旋即,瞧見了入門的吳子道。
喬昭懿:“…………”
擅長用菌子下毒再解毒是吧。
還真和宮裡搭上線了。
吳子道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壓箱底術法被人瞧出了端倪,看見喬昭懿出現在這,也是一怔。
這這、這不是喬昭懿麼?
她怎麼也在。
竟然聖寵至此???
詫然在臉上一閃而過,吳子道旋即瞧見走在前麵的龐文翰身形一滯,不由得收回心神。
二人一同行禮問安。
陛下這次倒沒賜座,隻等二人問安結束,笑說了句“平身”。
龐文翰出現刹那,姚玉雪身子緊繃一瞬。
隻動作極小,暖閣裡又熱鬨,無人察覺。
龐文翰起身,先與高敘見禮,又和岑聿微微躬身,視線再於喬昭懿身上微停,最後才轉到姚玉雪身上,“弟妹。”
姚玉雪起身,欠身福禮。
高敘瞧著龐文翰就很總是想起未成婚前,京中隱有的流言,臉色不大痛快。
成親三年,兩人因著這事也生過幾次齟齬。
姚玉雪說他不相信自己,哭鬨數次,涕淚漣漣。
忍了一日的高敘終於不想忍了,上前稍許,拉住姚玉雪的手:“你胎還未坐穩,大夫說要多歇歇。”
說完,眼睛還去看龐文翰。
他總覺得,龐文翰對姚玉雪有些見不得人的心思。
男人最懂男人。
他不覺得自己心中所想是空穴來風。
主要也是他和姚玉雪成親多年,膝下始終未有子嗣,生了不少流言。
他想證明下,自己很行。
想也知道這個消息,會讓龐文翰心中如何震動。
他扶著姚玉雪坐下,視線餘光卻始終盯著龐文翰。
果不其然。
龐文翰聽說姚玉雪有孕,本來淡漠的眉眼一瞬間怔然。
她有孕了!!!!?
他神色猛變。
引得不少人目光都落下。
喬昭懿現場吃瓜,來了興趣。
嗯??
怎麼回事?
難道有瓜!??
她瞬間豎起耳朵,認真聽講。
隻等著聽出一二三四五來。
高敘找回場子,挺直脊背,瞧向龐文翰的目光,略帶悲憫。
可憐人。
再喜歡姚玉雪又能怎樣,還不是要在這恭喜他們。
龐文翰:“…………”
煞筆。
活該皇位給那憨包狗也不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