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儀沒穿官服,隻穿常服,銀圾花帶束著瘦腰,帶有一股銳利十足的殺伐之氣。
岑聿坐在他身邊,烏發垂至身後,偶爾抵唇輕咳。
兩人外顯性格完全相悖。
一個海裡的滔天巨浪。
一個是平靜深水裡的暗流與暗礁。
兩人難得有說閒話的時刻。
鄧儀慢慢後仰,靠在椅背上,輕輕吐氣,放鬆下來:“你身子瞧著好了不少。”
往年冬季都犯心疾。
聽到說至身體,喬昭懿悄悄豎起耳朵,再抬起眼睛,關懷之色頓顯。
岑聿怔然。
他的心疾確實比之前好了許多,以往除了頻頻的瀕死之感,夜半驚醒,感受著心臟的殘缺跳動更是常態。
今年倒是緩和許多。
或者說,是在他遇見喬昭懿後——
後一句話震得心臟停拍。
岑聿喉結上下一滾動,笑笑,沒吭聲。
鄧儀神神秘秘,臉色出現微妙變化:“我聽說氣血運行得好,對心疾的治療也有效,我有些江南來的秘藥。”
岑聿:“……謝謝,不用了。?[]?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很行。
鄧儀心想,你不要也行,他晚點給喬昭懿送去。
至於男女大防什麼的,反正岑聿也不會和他計較,他又不算是男人。
鄧儀平靜地想,未覺難堪。
落在二人身上的視線隱隱轉開,喬昭懿接著解九連環。
二人還在商談。
鄧儀難得對人傾訴抱怨:“你說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領兵。”
可彆最後落得個“廉頗老矣,尚能飯否”的結局。
他大好年華,大好年歲,不為大鄴收複失地豈不可惜。
當年多國聯合舉兵,大鄴缺了七城十八寨。
如今陛下登基前,收複大半,可最難啃的骨頭還落在他國手中。
那是關塞要道。
能攻下它,大鄴每年的稅收還能再向上提三成。
岑聿沉默半晌。
良久後方道:“三條路。”
鄧儀微頓,抬眼看向岑聿,眸中閃過錯愕。
他想領兵,朝中不少人都知道,可宮中始終不肯鬆口,岑家欲做純臣,從不參與到黨派之爭。
高敘一事,實屬偶然。
他沒想過,岑聿會與他說這些。
岑聿:“第一個是國庫忽然得了一大筆銀子。”
比如,宰了姚相。
不過這個目前來看,有稍許的不現實,短時間來看,不大有實現的可能。
不如第二、第三條路來得快。
岑聿聲音很輕,近乎不聞。
但場中三人,都清晰聽見。
“再或是京中格局發生巨變之時。”
鄧儀:“……”
喬昭懿:“……”
你直接說陛下死那天得了唄。
陛下如今的身子骨每況愈下,頭疾頻頻,宮裡都說沒事,但明眼人都能瞧見,陛下的頭發花白得厲害,精力也大不如前。
說不準,就是近兩年的事了。
鄧儀沒想到岑聿會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還說的坦然平靜。
一句話,連他周身都涼颼颼的,有了叩伏在地,前去請罪之感。
鄧儀:“……你瘋——”
拖長的尾音還未說出口,又被岑聿接下來的話給堵住。
“一是陛下即將龍馭賓天之際,想著收複失地,完成大一統,彪炳史冊。”
“二是陛下崩逝,新帝登基。”
“但我建議你選前一個,按現在的京中局勢,新帝登基,還不知道要發生多少變數。”
空氣出現短暫的凝滯。
鄧儀再曆經風浪,此刻也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瞳孔震顫。
他和岑聿對視兩息。
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聽錯
了。
他心間顫然。
詭異間,竟在心中生出,今日是第一次與岑聿相識之感。
他扭頭去看喬昭懿。
喬昭懿:“?”
看她做什麼。
鹹魚才不參與這些事。
她滿臉高深莫測,對著鄧儀點點頭,她覺得她夫君說得挺有道理的。
鄧儀:“……”
他倒吸一口涼氣,越是大事,越講究人心所向,他若要出兵,首先要有名正言順的理由,再發檄文。
可最重要的,依然是龍椅上的那位,鬆口。
鄧儀有點不太敢聽岑聿接下來的分析,深吸一口氣,平複完心情,坐到喬昭懿身邊。
還是問問喬昭懿的想法。
她應該代表著大眾對朝局的看法,同時因著喬朗和岑聿的緣故,帶有一定的前瞻性。
岑聿一眼瞥見,“…………”
祝你好運。
喬昭懿的腦中所想,他都摸不清規律。
有時偶爾一嘴,他成夜失眠。
也不知道今日一番相談,鄧儀回去後會失眠幾個晚上。
明天可就是初一,依著規矩,鄧儀要入宮請安,若是精神萎靡的樣子被宮裡瞧見,回來後估摸著又要化為噴火暴龍。
鄧儀問喬昭懿。
喬昭懿呼吸微屏,聽了嘴鄧儀的問題,發現他是問自己怎麼看待皇帝崩逝後的朝中格局。
喬昭懿想了想當前情況。
岑聿在,鄧儀在,除此之外再無旁人。
簡單來說,都自己人,可以暢所欲言,不用擔心被人參上一本。
而且從鄧儀的表情來看,他是真的在谘詢自己建議。
喬昭懿:也行。
她認真分析下,爭取給對方指引一條明路。
曆史,她上輩子學得不錯,雖然談不上上下五千年都了解的一清二楚,關鍵時間節點和幾個重要朝代發生的大事,還是知曉的。
大鄴當前格局,很簡單。
就是少一輩的不頂事,老一輩的卻已撐不住,同時庸臣當道,皇家不睦。
喬昭懿想想:“首先,我們排除庸臣,假設當時姚相已死,六皇子再無登基可能。”
到時便是太子登基。
不過以太子的能力,估摸著是降不住朝中的能臣老臣。
陛下一定會選一位能代替自己的人,輔佐太子。
最好的人選是誰,好像不用多想——
“我若是陛下,就扶太子登基,特敕皇後輔佐,再挑個能臣做宰相來輔佐,組成個穩定的三角結構,最大程度保證皇權。”
母子利益天然一體,太子二十剛過便登基,對國家大事小情都不見得能把控住。
有個厲害的母親壓在上頭,幫著控製朝臣,正好讓太子長長熟練度,等過個十年八年,太子鍛煉出來了,周綺搖也已經人到暮年,構不成威脅。
她要是陛下,她也這麼乾。
“你若想出兵,就等陛下崩逝,待太子登基,皇後監國時上書。”
最快改變政治格局的辦法就是戰爭。
周綺搖想穩坐中堂,中和與太子間的矛盾,那必定要引入新矛盾,一場戰爭,再好不過。
聽完她洋洋灑灑言論的鄧儀:“…………”
謝謝。
謝謝這個世界。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這兩人太配了。
嘶嘶嘶——
文元十九年的除夕夜,大鄴史上最成功的太監,小鄧公公,對自己的精神世界,產生了懷疑。
他還是不夠變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