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大庭廣眾之下,行如此卑鄙之舉!
但他也不敢說什麼。
迎著陛下如有實質的目光,高敘從一隻瘋狗,緩緩變成了柔弱無助的鵪鶉。
陛下身上天生帶著股殺伐氣,人雖已老,頭疾纏身,往日不顯山不露水,一旦觸及逆鱗,無人不懼。
永康三年加太和五年,朝中都要殺空了。
高敘沒經曆過,但聽經曆過此事的老臣提起。
說當時人人自危,許多要臣上朝前,都要和妻兒告彆,生怕等下就殺到自己家。
高敘:“兒子給父皇請安,不知父皇急召兒子入宮,可是出了要事?”
他還抱著最後一絲僥幸,陛下不知私宅實情。
或者太子查不到私宅裡頭的太多事。
那宅子初建時,附近幾戶便全被姚暉買了下來,用的人身份不一,日常無絲毫相交。
三年都未被人察覺,私宅除了姚暉給他搜羅來的美人,還用作個人私庫,藏了許多孝敬。
具體數額他未算過,但單幾塊江南來的好玉,少說幾萬兩。
陛下看著高敘,久未言語。
筆蘸朱砂,盤腿坐在檀木方桌旁,重新批複起奏折。
他無聲。
高敘也不敢發出聲響。
生怕觸了黴頭。
筆鋒在紙上摩挲出細微聲響,不知多久,方短暫歇息,“新鄴門附近的宅子,你有什麼想說的。”
語調沉沉,辨不出喜怒。
高敘不知道陛下到底知道多少,但宅子方位有異。
他的私宅建在西水門,屬最西端。
陛下說的新鄴門則在最東端,二者橫貫東西,相距甚遠。
……難不成是太子找錯了地方?
高敘大腦高速運轉,很快想明白其中內情,心中大定,也不慌亂,平靜道:“回稟父皇,兒子不知父親所說為何,隻知兒子此生,從無羞於示人之處。”
意思就是,私宅他不認。
地方都說錯了,哪能是他的。
他就說自己行事如此隱蔽,太子如何得知,還抓到切實把柄。
話音落地。
原有幾分人氣的暖閣,忽陷入死水一般的寂靜。
陛下手持朱砂,靜靜看著他,仿佛看一個沒有感情的物件兒。
高敘忖度著對方神色,忽生不安。
……這是咋了??
難道他說的話有問題?
高敘不知道發生何事,身上的目光愈發冷然,他心中惶恐,意欲告罪,不料陛下手中朱筆直向他臉上砸來。
大腦下意識想躲,理智將他釘在原處,用臉承接了一筆。
狼毫筆蘸著朱砂,砸在眉骨,發出悶悶鈍響,再砰地滾落在地,從眉骨自鼻梁,痕跡驚心動魄,渾似裂痕。
高敘心臟跳到嗓子眼,不安道:“……父皇?”
“蠢貨。?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陛下盯著他,聲音冷然。
他是皇帝,也是父親,對自己和周綺搖的孩子,到底留了情麵。
今日隻要高敘肯承認,他不會做到絕路。
他還特意說了宅子在信鄴門,而非太子所稟的西水門。
沒想到,還是讓他大失所望。
陛下起身,神色未改,站定到高敘身前,看他半晌,終於抬手。
啪——
脆響回鳴。
刺耳的巴掌聲響徹在偏殿,無人敢瞧,甚至連動都未動。
高敘被扇的身子一僵。
偏不敢躲,再重新跪下。
“這巴掌,打的是你私受賄賂,結交權臣。”
啪——
又一聲。
“這巴掌,打的是你目無尊長,藐視皇權,妄圖誆騙天子。”
情緒未曾起落,隻輕描淡寫。
“高敘,朕這些年,太縱容你了些。”
“尚德全。”他看著高敘,頭也未回。
“在。”尚公公即刻上前半步,躬身應下,姿態謙卑到極致。
“傳朕旨意,雍王行事無度,即日起幽禁雍王府,無朕旨意,不得離府半步。”
陛下看著高敘,眸色幽暗似水。
“你最好彆讓朕太失望。”
前幾年還有些人形,這幾年,以為有著姚暉撐腰,就能妄想皇位,連他都不放在眼裡了?
皇後沒說錯。
君王寧可中庸些,也不能精明狡詐,辦事無所顧忌。
原以為私宅之事已是胡鬨,沒想到還能在太子等人眼前,鬨出殿前失儀的大罪。
不罰他,無法正綱紀法常。
陛下不想再和他費口舌,隻道:“剛聽著回稟,你是暈在喬家?”
喬朗遞請假折子的事,他有耳聞,心腹要員一共就那麼幾位,上朝時一瞧就知道。
婚喪嫁娶,人生要事,大鄴不是個苛刻的朝廷,該給的假一律都給。
高敘臉血紅一片,已然發腫,嘴角輕輕滲血。
打人的沒留情,被打的不敢躲。
高敘尚跪在原處,涼意浸透五臟六腑。
他沒想到陛下竟全都知道,剛隻是在辨彆他到底是否有悔過之意。
他恨不得能回到一刻鐘前,就算被斥責一頓,到底是父子至親,血濃於水。
陛下對和周綺搖生的四個孩子,總有幾分舔犢之情,不至於鬨到這般地步。
心臟
被巍峨皇權攝住。
高敘甚至喘不過氣,往日靈敏的大腦,此刻不會轉動,隻覺被人捏住咽喉,窒息到發不出聲。
可他不能不答,呼吸提起,輕慢吐聲:“兒子是想著喬氏女出嫁,為其添些喜氣。”
“哼!”陛下冷然,“添到喬四姑娘頭上去了?”
高敘酣睡期間,前去問話的人正好走了個來回,高敘在喬府的所作所為,全謄寫在紙上,呈遞進宮。
當時種種,樁樁件件,事無巨細。
“見喬四姑娘一眼,你就氣血逆湧!?”陛下語氣不善。
那姑娘他有些印象。
因為皇後喜歡,後麵又嫁到了岑家。
姚岑兩家不對付,喬昭懿既嫁過去。
高敘看不慣她,實在正常。
且三月前,高敘又私下找周綺搖,想娶這姑娘,被周綺搖拒了。
這是懷恨在心?
得不到就要去作踐人!?
孽畜!
無法無天!
以為有姚暉撐腰,天下都是他的了不成?
陛下挪開視線,不願再看眼前的混賬東西,吩咐下去:“即刻請喬四姑娘進宮。”
“西水街的私宅已被緝查院團團圍住,去緝查院請岑同知,他親自帶人搜檢,務必查個水落石出。”
看看這個孽畜到底貪出怎樣個的天文數字!
陛下心中冷然一片。
這些年,高敘辦的一些混賬事,他不是不清楚。
而是留著還有用。
高敘:“……”
你這和直接要他去死有什麼區彆。
今日事畢,也不知道他的雍王位置,還能坐到幾時。
還不如讓他一直暈著。
……
喬家。
晌午過半。
接親的熱鬨剛停。
喬昭懿在林氏的院子原想歇晌。
未料閆二忽差人來報,說宮裡有請。
喬昭懿:“……?”
她嚇一跳。
還進宮????
霜露忙給她整理儀容。
事畢,喬昭懿快步向外走,動作急卻不亂。
閆二提前候在垂花門,見她出來,近前三步,身子間隔一臂,低聲道:“來的是大公公,陛下身前的近人。”
喬昭懿咋舌:“陛下傳召的?”
得了準確答複。
喬昭懿:“?”
不是吧。
高敘怎麼可能同意的。
他也沒阻止下。
他也不怕自己說出什麼話來,到時候陛下震怒,扒下他一層皮。
也不知道這次該怎麼混。
她想想腦子裡的存貨,挑出幾首好詞好詩和典故,留著以防萬一。
想先秦時期百家爭鳴。
如今也輪到她在朝堂上發揮陰陽家的實力了。
此前,是高敘興風作浪。
之後流傳的便是,鹹魚陰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