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她算低嫁,薑家也為岑文鏞的前程使力不少,加之少年夫妻,總有情誼,所以她和岑文鏞間很是溫存。
岑文鏞早起上朝,也不用她伺候。
家裡這麼多年,隻有一位不大得寵的姨娘,至於彆的通房什麼的,是再也沒有。
那位姨娘,在岑家沒什麼存在感,身下也無所出,她懶得見,除了初一十五過來聽訓誡,旁的時間也不許來正院。
薑歸寧坐在主位,見喬昭懿恭恭敬敬給自己請安遞茶,心裡一時間,竟是失落壓過了得意。
喬昭懿如今每日卯時來請安。
難不成,日後她每日都要和岑文鏞一樣,寅正就起??
不然新婦已到,做婆母還睡著,傳出去像什麼話。
薑歸寧吃著茶,覺得這可不成,壓著心裡所想,強晾喬昭懿一刻鐘,才把茶盞放下,先說了說旁的,才把話題引到真正想說的地方,“懿兒呀。”
“娘親。”喬昭懿當即從椅子上起身,滿臉恭敬謙卑。
但眼下的烏青和臉上的倦意,是怎麼也掩不住。
薑歸寧關懷起來:“好孩子,母親知道你有孝心,但也要注意身體,冬日天冷——”
不如日後就卯正再來吧。
再不行的話,辰時也可。
還沒說完,喬昭懿就溫聲打斷:“能替夫君為母親儘孝,是兒媳的福氣,怎麼會覺得冷呢?”
薑歸寧提起一口氣,還沒張口,又被喬昭懿密不透風的話給堵回去:“未出嫁時,娘親就數次叮囑兒媳,說她在家時,都是卯時給婆母請安,娘親百般叮囑,兒媳不敢忘。”
薑歸寧:“…………”
把林氏都擺出來了,孝字壓死人,關鍵是,提到給婆母請安,薑歸寧沒由來的心虛。
她除了剛嫁進去的頭兩個月,彆的時候就沒給老夫人請過安。
因為父親暗中使了力,直接讓岑文鏞外放離京,攢政績去了,她隨行,日子極是快活,返京前還生了岑聿。
薑歸寧一想到日後都要這麼早起,心有戚戚,不多時就讓喬昭懿回去,沒留她在這伺候早飯。
見到她就想到次日還要早起,一點胃口也沒有。
喬昭懿前腳剛走,後腳岑聿就差人過來,是之前在東院伺候的婢女。
薑歸寧剛應付完喬昭懿,又來一個,頓覺疲累,斜眼看去:“你最好有大事。”
奔喪都沒這麼勤快的。
“稟夫人,少爺讓小的來回話,說明個兒是少夫人的三朝回門,事情多,想請夫人免了明兒的晨昏定省。”
免了晨昏定省——
豈不是說明兒不用寅時就起??
還有這種好事???
薑歸寧坐在主位上,撐了半晌的嫡母樣子,才略一揮手:“難得東院開口,明日便休息一日。”
不錯。
她也能睡足。
……
喬昭懿回去時,岑聿還未走,兩人一起用膳。
無聲飯畢,岑聿遞來一禮單,上麵是他差人備下的禮,用在三朝回門時。
岑
聿:“你看看,有沒有需要調整的地兒?”
禮單專人準備,自是挑不出錯處。
喬昭懿翻了翻,發現禮備得極厚,還有給喬昭蘭和喬明也的份。
喬昭懿:“我三姐姐要是知道還有她的禮,一定喜得不行。”
她笑著把禮單放下。
岑聿辰正方去緝查院,也不急,二人能說說話。
喬昭懿是個懶骨頭,不喜歡硬邦邦的凳子,便坐在長榻上,身下放置兩個墊子,邊上則是剛燒起的暖爐。
裡麵用的都是京裡最好的銀絲炭,燒起來無煙,也不嗆人。
喬昭懿起了個話頭,問今日岑聿都去做什麼,幾時能歸。
銀票作偽,不管從什麼角度聽,都不是小事。
岑聿:“昨日刑部發了函,讓京中所有錢莊自行核賬,今日約莫能有結果,我去看一眼。”
“那誰去查案?”
“鄧儀。”
喬昭懿錯愕:“啊?”
竟然是岑聿和鄧儀一起辦案。
這案子還真不小。
想也是,一天就虧空八千兩,神仙也坐不住。
若真是鬨出個天文數字,怕是大鄴要生亂。
她心思轉圜了圈,就沒多關心。
天塌了還有高個子頂著,喬昭懿盯著燒紅的炭爐,想著等下再上麵烤個紅薯好像不錯。
挺久沒吃了。
喬昭懿揉揉肚子。
岑聿臨走前,看見這一幕,步子微停。
等喬昭懿回籠覺睡醒,再睜眼,頓覺神清氣爽,人都活了過來。
她在床上眯著眼,讓霜露給自己捶捶腿捏捏肩。
揉到一半,桃香推門,手中捧著生薑紅棗湯,笑著說道:“少夫人醒了,少爺臨走前,看您肚子不舒服,吩咐小廚房給您燉的湯。”
喬昭懿:“?”
她從床上爬起來,看了眼是什麼湯,隻見薑片和紅棗飄在棕亮的水裡,一攪動,紅糖的香味登時彌散開口。
喬昭懿想起早上饞烤紅薯時揉肚子的舉動,“……”
岑聿可能多少是有點想多了。
早上起得早,冬日又嚴寒,好像喝點也不錯?
薑片辛辣,熱騰騰地喝完一碗,胸口都被燙得熨帖起來。
喬昭懿想想:“日後每天都燉一碗,我說停再停。”
正院的請安,還要持續上三兩日,到時就能直接一舉解脫。
“湯還有剩嗎?”
過了半個時辰,等烤紅薯熟透,喬昭懿忽然問道。
“有的,一直在爐子上溫著。”
喬昭懿:“你盛一碗,食盒裡放個湯婆子,再用東西裹嚴實了,等下隨我去趟瀟湘苑。”
說著,讓霜露把烤紅薯也挑兩個勻稱瘦長的裝進去。
霜露聽見瀟湘苑,眸子不敢相信地睜大:“您要去見表姑娘?”
喬昭懿:“啊,不然呢?”
岑府沒什麼意思,她總不能去找老夫人和薑歸寧聊天吧。
何況,她和裴綰一早晚都要見。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說,一個投靠過來的表姑娘,她這個做嫂嫂的,無論如何都該見上一麵。
裝個樣子唄。
對方人若可以,日後就互相解個悶。
對方若不好,就當提前探雷去,日後無論發生什麼,都留個心眼。
霜露不放心,可聽喬昭懿這般說,也不敢多加置喙。
主子們的事,還輪不到下人插嘴。
喬昭懿去之前,還從自己陪嫁過來的釵環首飾裡,拾掇出個沒戴過的珊瑚手釧,送去當見麵禮。
額外又備了幾個京裡時興的話本子。
裴綰一人在濟州時,和她的二姐喬昭如關係不錯,聽說她要嫁去岑家,二姐又從濟州寄來兩封家書,說對方爹娘離世得早,臉皮薄,不大愛說話。
當初在濟州時,就沒什麼知心的手帕交,喬昭如信中說,裴綰一是個很好相處的。
對方給她承諾無數次,裴綰一對岑家少夫人的位置絕對沒有絲毫興趣,讓她不要計較,好生相待。
喬昭懿還是挺信自己二姐的。
但她二姐性子憨甜,真喜歡上某樣東西,常一葉障目。
所以,裴綰一到底是什麼樣的人,她還得親自去瞧瞧。
東西收拾完,一行人向瀟湘苑走。
這次跟去的依然是霜露和香雪,原想帶方嬤嬤一同去的,方嬤嬤卻說,總感覺小廚房裡伺候的人鬼鬼祟祟,今日定要抓個現形出來。
她說得語氣肯定,滿臉嚴峻。
認定東院裡不太平,有其他院子的眼線。
喬昭懿就把桃香和竹翠留下,讓她們看著點方嬤嬤,有事幫襯一把。
桃香和竹翠是有分寸,若事情有變,也能周旋一二。
……
瀟湘苑裡伺候的人並不多,瞧著極冷清。
雖然都是一樣的炭,一樣的地爐,總感覺比東院冷不少。
進去時,裴綰一正在裡麵對著棋譜下棋,聽見下人通稟,正欲起身,抬眼就見喬昭懿進來。
來人生得貌美,尤其是一雙眼睛,靈動異常。
與她在濟州認識的喬昭如有五分相似。
裴綰一自然起身,剛想福禮,就被喬昭懿攬著胳膊坐下。
喬昭懿一臉熱絡,“我做了吃食帶來,正好我們一同嘗嘗。”
她讓霜露端上岑聿吩咐人做的薑片紅棗湯,還有剛出爐的烤紅薯,一人一個湯匙開吃。
裴綰一看了兩秒,慢慢也吃上。
融入得還挺快。
喬昭如給她的信上寫了,喬昭如說她四妹妹是個性子赤誠可愛的,沒什麼心眼子,怕應付不過來岑家老少,讓她平日裡幫襯下。
她看著烤的出蜜的紅薯,陷入沉思。
感覺信上的話還挺真……
喬昭
懿和裴綰一年歲相仿,上下沒差五個月去,有著吃食和紅珊瑚手釧做橋梁,熟絡得頗快。
馬上要到午膳,兩人未食太多,五分飽就放下。
東西甜膩,喬昭懿本想吃茶,卻隻得了一杯熱水。
裴綰一解釋道:“我身子弱,母親在世時就常教導,飯後不能即飲濃茶。”
喬昭懿吃不吃茶都無所謂,和裴綰一分坐長榻條幾兩側,喝了半杯水,中途瞄了眼上麵的棋盤,馬上又收了回來。
看不懂,但瞧著是什麼古書上的。
她自覺一眼極快,沒想到裴綰一還是注意到,輕聲道:“我聽姨母說,你常在東院下棋。”
喬昭懿:“……略懂。”
略懂五子棋。
圍棋實在是登不得台麵,隻能和剛學的人一起玩,全當消遣,對上段位高的,走不了十招。
“我倆下一局?”裴綰一邀請,難得神態熱絡。
她喜歡棋,但岑家也沒什麼能陪她玩的。
說著就要起身拿棋子。
喬昭懿:“……???”
……這不是要露餡。
她迅速起身,在屋裡看了幾眼,瞧見書案上的一摞書,書冊看起來很新,明顯是剛買的,還全是蝴蝶裝訂法。
和她在岑聿那劃拉來的話本子差不多。
喬昭懿想起自己還未送出的另份見麵禮,忙開口:“誒?綰一,我聽母親說你平日多愛讀書,你有特彆偏愛的類型嗎?”
她帶了好幾種。
神話的、鬼怪誌異的、諷刺現實的、英雄傳奇的,還有纏綿悱惻的。
不知道裴綰一平日裡喜歡哪種。
裴綰一聽出喬昭懿話中的推拒,歎了口氣,但還是耐著性子想了想。
半晌,說出幾本自己最喜歡的:“資治通鑒、天工開物、九章算術、奇門遁甲、水經注?”
她怕沒有喬昭懿喜歡的,特意說了許多種。
她想著,喬昭懿總該對其中某一樣是感興趣的吧。
喬昭懿:“…………”
她緩緩把盒子蓋嚴實。
……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