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8.民女三十五(1 / 2)

這一天, 他們又到一座大城,按照慣例,朱露白要停留幾日。

休息了一會兒, 朱露白帶著人去逛街,大家都知道了她的習慣, 糧鋪, 布料鋪, 還有書鋪,這幾處是她必要去的, 還有就是飯館。

糧鋪和布料鋪是朱露白了解當地民生的一個小窗口,也是買補給的地方,她去書鋪是淘話本子還有一些工具書的。

書,一代代下來, 失傳的都有不少。

朱露白在書鋪還淘到了寶,那就是正真的畫本子, 一張張畫風或細膩或精美的畫冊, 有些就是作者一筆筆畫出來,不是印刷的。

朱露白可太愛了。

他們現在離書鋪近,那就先去書鋪。

還未到書鋪, 就見書鋪門口圍了些人,有個女人正在指著一個穿補丁衣服的青年破口大罵, 旁邊還有個男的一臉尷尬,想拉那個女的, 被女人甩開了好幾次。

冬雪和段玉生竄過去打聽情況去了, 國人愛看熱鬨,從古至今都是。

也簡單,就是那家人有兄弟兩個, 兄弟愛讀書,父母就極力培養小兒子,期待小兒子能帶著自家騰飛。

隻兄弟到現在也沒中個舉,隻是個秀才,哥哥倒是按部就班娶了媳婦生了娃。

這家原本也隻是普通農戶,供個讀書人不容易,嫂子本就一肚子怨言。

前陣子公婆一前一後都走了,嫂子對小叔子的不滿就全發了出來,要把小叔子的書全都賣掉貼補家用。

小叔子得知自己的書被嫂嫂賣了,於是就追了過來阻攔,一家子就在書鋪門口拉扯了起來。

嫂子一肚子憤懣,指著小叔子破口大罵,說他這麼些年讀書沒讀出什麼名堂,倒拖得一家子跟著吃苦,公婆生病都沒錢吃藥,現在公婆沒了,他哥也沒養成年弟弟的責任,家裡也揭不開鍋了,他的書也是家人吃苦受累乾了活換了錢買的,現在就得賣掉!

揭不揭得開鍋不清楚,這當哥嫂的忍不下兄弟是肯定的了。

那青年低著頭,拉著書箱就是不肯放手,一句話都不說。

女的拍大腿又罵又叫,又去推搡自己男人,讓他出來說話,“……當什麼王八縮什麼頭啊!供了他這麼些年了,供出了個什麼啊!你要不下決斷,我帶著孩子回娘家去,你這個忘八羔子就去和你兄弟過一輩子去吧!”

當哥哥的隻能上前,想要勸弟弟放手,弟弟偏不放,當哥哥的也不耐了,就去奪。

藤編的書箱,看著也很舊了,當哥的力氣大,弟弟手指都攥白了,然後箱子就破了,裡麵的書散了出來。

當弟弟的趕忙去攏,嫂子上前幾步拿起幾本書就揚了出去。

一本書恰好掉在朱露白麵前,朱露白看過去,秋雲撿起來遞給朱露白。

朱露白隨手翻了翻,然後她怔住了。

之乎者也這些書朱露白也是沒興趣的。

但這本書不是讀書人用來科舉的書,這是一本考工記,這本書裡麵有數學理論。

還有不少批注,批注也是各種演算,隻朱露白看不懂具體是什麼,但她能知道這不是一本科舉書。

朱露白示意秋雲再撿幾本,那個女人還在揚書。

看了好幾本,都是各種工書,怪不得這人考不上舉人,他根本就不務正業麼。

朱露白也是想不明白,“那個什麼嫂子,生氣歸生氣,揚書乾嘛,她不是要把書賣了麼?”

旁邊看熱鬨的人就回答,“她是想賣了書,隻書鋪掌櫃說這些書不值錢,他隻肯花一點點錢收,那個範書生又不肯賣,這不就鬨起來了。”

那邊,當哥哥的也不耐煩了,推了兄弟一把,那個範書生被推的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還在徒勞地攏自己的書,他抬頭看向揚書的嫂子,朱露白正好看到了範書生的臉。

模樣普通,但此刻他的眼神是絕望的,有種萬念俱灰的悲哀。

朱露白熟悉這種眼神,上輩子她不止一次在鏡子裡看到自己露出過這種眼神。

那個嫂子還在罵,罵範書生浪費銀子卻沒給家裡帶來收益,罵公婆偏心,縱容小兒子浪費卻讓他們大的當牛做馬。

許是多年的積怨憋在心裡,那女人越罵越響亮,也越難聽。

但圍觀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朱露白上前,“喂,你彆罵了,這些書,我都要了!”

朱露白的話按下了暫停鍵,所有人都看向了她,包括喬隊長等人。

喬隊長知道朱露白從不管閒事,一路走來她都沒管過,比這書生更可憐的她都沒管過,為什麼她偏就管這個書生呢?

朱露白對上那女人,“這個書,你還賣不賣?”

朱露白一看就不是鄉下農婦,她穿著雖然簡單,並不富麗,但她的衣服沒有補丁,頭上還有珍珠首飾,手上還有鐲子戒子。

她身後跟著的一看就是下人家丁,這是個富貴奶奶。

女人趕忙收了潑辣氣勢,腰都微微塌了一點下來,“賣,賣,當然賣,這位……大奶奶,您要多少啊?”

朱露白微微點頭,卻不理那女人了,而是看向範書生,“喂,我買下這些書,你跟我走行不行,我缺個賬房,你給我當賬房可好?就是我家不在這裡,你是要跟我走的。”

範書生都呆住了,愣愣地看著朱露白。

後麵秋雲喬隊長等人都傻眼了,他們知道朱露白根本不需要賬房,她的鋪子有掌櫃,她的田莊都是賀管事管著,家裡的賬,她自己都能管,根本無需賬房。

段玉生和陸鷲倒是鎮定的多,因為他們也是因為朱露白的好心憐憫才活下來的,現在不過是主人憐憫心又發作了。

範書生還未說什麼,他的大哥大嫂就忙不迭道,“願意,願意,大奶奶看得上他是他的福氣!”

兄弟走了,家裡的產業就全是自家的了,這個賬誰都會算。

範書生留下,當哥哥的請了族老來分家,多少也得給他分些田地房產,現在他走了,這些就不用分了。

朱露白望著範書生,他慢慢站起來,對著朱露白作了個揖。

既然大家都同意,朱露白就請書鋪掌櫃過來估價。

一箱子書,估下來兩都不到,書鋪掌櫃道,“不是我故意壓價,這些本就不是四書五經,也不是名家集注,都是工書,雖少見,但買的人不多,又全都汙了,實在賣不出好價。”

掌櫃說汙了,就是指被範書生做了批注,還不是一點,他做了大量批注。

範家大哥大嫂也無奈,總比一文沒有的好,隻不知當初這敗家兄弟花了多少銀子買了這些書。

朱露白待評估完,就道,“我給你們十兩銀子,多的就算你兄弟感謝你們這些年的照顧,以後兩兄弟便算分家,各過各的,可行?”

範家大哥大嫂喜出望外,自然願意。

於是乾脆叫了人來做見證,兩兄弟當場分家,當大哥的隻給了弟弟一包衣服,“你也彆怪我和你嫂子,這些年爹娘供你讀書,錢都花在你身上了,家裡也不剩下什麼了。”

範書生低頭不語,隻接了自己的舊包袱。

範書生的書早就收攏,放進了新的箱子裡,後頭分家也不在大街上,看熱鬨的人漸漸散去。

範書生隻守著自己的箱子,待大哥一家走了,見證的人也散了,他看向朱露白,又行了一禮,“東家。”

範書生,名字叫範粟,他現在可以說是無家可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