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月光始(二)(1 / 2)

白月光掉馬之後 多梨 27468 字 3個月前

“季臨川!”

“季臨川!”

聽到自己的名字, 季臨川睜開眼睛。

涼氣悄無聲息蔓延,因著長久的休息, 他的胳膊微微發麻, 停隔一陣後, 才緩過來。

喧鬨的人聲漸漸地湧入耳朵, 他胳膊肘撐著桌子, 直起腰。

又夢到初中時候的事情了。

夢到了當初被惡狗圍攻、他懷抱著小姑娘衝了出來。

夢境太過清晰, 以至於季臨川胳膊上、腿上似乎還隱隱藏著痛感。

記憶好就是有這麼點壞處, 再恐怖、難過的事依舊記得清清楚楚, 想忘也忘不掉。

朋友拍拍他的肩膀, 笑著調侃幾句, 請他過去幫忙查看一段升級版的爬蟲代碼。

炎熱的夏天, 季臨川仍舊一絲不苟的穿著長袖襯衫, 這麼多年下來, 現在早就已經成了習慣, 他並不怎麼願意展露自己的胳膊。

哪怕經過治療,上麵的疤痕已經淡到幾乎看不出來。

隻留下淺淺的痕跡,提醒著曾經發生過的事情。

包括當初被狗咬傷留下的牙痕。

這是得到季同光資助的實驗室,在這裡, 季臨川和幾個誌同道合的朋友一起, 花費了整個假期的時間來編寫新的物理引擎。

之前一起製作的遊戲已經成功開始投入市場,也從各種比賽上獲得了不少的獎項;部分朋友的意思是繼續攻占遊戲市場, 研發出更新穎的遊戲來, 一直衝擊下去, 但季臨川的願望並不僅僅在此。

他想要做出機器人。

或許人都有某種執念,季臨川在計算機上的執念,就是要做出具有某種意義上生命力的東西。

但大部分朋友們並不能理解他的想法,甚至認為他在癡人說夢。

有些人調侃他“難道你想做第二個圖靈嗎?”

如今目標不同,季臨川並不勉強。上午正式開了會議,明天過後,隊伍就該解散了。

一部分想要繼續在遊戲行業拚搏的留下來,而有些想要同他一起繼續研究的將在下周前往矽穀。

季臨川揉揉酸疼的手腕。

長時間的工作,手腕還是有些受不了。

車子就停在外麵,季臨川解決完實驗室的事務,開回季家。

如今他在外求學,仍舊居住在季家,沒有搬出去。

時間能衝刷掉不少東西,至少周昭影現在看到他後,不會再氣急敗壞地發癲發狂,甚至還會溫和笑著詢問他近況。

老狐狸。

季臨川對這哥繼母依舊敬而遠之,他從這裡吃過一次苦頭,絕不會再犯第二次。

周昭影卻笑盈盈地和他搭話“聽說你感冒了,要不要緊?需不需要去看醫生啊?”

“不需要,謝謝。”

季臨川沒什麼耐心和周昭影說話,轉身就走;冷不丁季扶風跑出來,步子匆匆,撞了他一下。

季臨川及時扶住,叮囑“小心點。”

自從當年的事情發生之後,他和這個弟弟的關係便一直不怎麼好;但也算得上是勉強。

畢竟都是季家人,季臨川不願看著這個弟弟被養廢,該幫的時候都會幫一把,能多提點也好。

季扶風依舊會隔三差五地找些事情來挑釁,季臨川並不在意,畢竟他還小;忍無可忍的時候就吊起來打一頓,季同光不阻攔,周昭影也沒什麼話說。

這一撞,季扶風藏在懷裡麵的東西掉出來不少,多是一些信件,乾乾淨淨的信封,香氣濃鬱,粉紅淺藍,也不知道是他從哪裡弄來的。

季扶風蹲下來,把掉落在地上的信一一拾撿起來,依舊是一張臭臉。

這孩子看多了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也或許是青春叛逆期,總是覺著天上地下唯我獨尊,天天拽著一張臉,像是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怨恨。

季臨川想要幫他撿起來,結果季扶風一把推開他的手,惡狠狠地說“這些都是我的仰慕者寄來的,你彆碰。”

餓狼護食一樣。

季臨川收回手。

他想勸一聲季扶風現在不要早戀,但其實也沒什麼可說的,畢竟季扶風現在年紀大了,也不是二三歲的小孩子。

應該懂得分寸。

況且都是這個階段過來的,知好色而慕少艾。

乾涉青春少男少女感情,他不就成了老古董麼?

季扶風撿起了信,飛快地抱著跑開,並沒有理會季臨川。

季臨川搖搖頭。

他真覺著自己和季扶風之間存在著某種代溝。

至少,現在看來,還是不太好跨越的那一種。

季臨川回到房間,再一次訂了前往鬆林鎮的車票。

一直到了晚飯期間,季扶風才趾高氣昂地下樓。

季家人的習慣,還是聚在一起吃晚飯。季老爺子照例問了季扶風的學習、季臨川的身體情況,末尾,又輕飄飄地問“臨川啊,你在學校裡可遇到了喜歡的姑娘?”

季臨川還沒說話,季扶風自己倒是先嚷嚷開了“話說在前麵,哥,你可彆帶回來一個金發藍眼的妹子啊。”

季老爺子不悅了,放下筷子“怎麼?你還歧視人家?隻要喜歡,種族什麼的都不是問題。”

季扶風嗆“那性彆也不是問題嘍?”

季老爺子毫不猶豫“嗯。”

這下輪到季扶風瞠目結舌了,他真的沒想到老爺子會這樣開明。

季臨川說“暫時我還不想考慮這些。”

周昭影古怪地看他一眼,覺著季臨川又在做戲。

季扶風哼一聲,也沒繼續杠下去。

倒是季同光,讚許地說“的確該等成業之後再立家,男人該有擔當。”

季臨川是真的沒有想法。

他對所謂的感情羈絆並沒有太大的感觸,換句話而言,一台大型計算機都比異性對他的吸引力更強。

高中時期,男生們聚在一起聊這些敏感話題的時候,季臨川巍然不動地做著數學題,從來都不會參與這種討論。

季同光問“你明天有事嗎?”

“有,我要去鬆林鎮。”

這個詞語一出,頓時安靜了。

季臨川平靜“就是想過去住住。”

周昭影的臉色瞬間變了,她張張口,想要說些什麼來掩蓋自己的失態,最終隻是喝了口粥。

季同光盯著他。

季扶風瞧出氣氛不對勁,說起了自己期末考的事情,趁機把話題岔開。

飯桌上這才重新熱鬨了起來。

周昭影心虛,覺著季臨川又在怨恨當初把他送到鬆林鎮上的那件事;當初也的確不該撕破臉,導致一直到了現在,季臨川對她仍舊不親近。

而季同光也起了防備,甚至開始調查當年火災的真實原因。

這讓周昭影恐慌。

季臨川已經不想對當年的那場火災發表什麼意見。

那場錯並不在他,這點,季同光和季老爺子心知肚明。

但為了維護周昭影,他們隻能暫且把這事壓下去。

也正因為如此,季同光才會對季臨川愧疚,才想著從其他地方補償他。

不過,季臨川已經不需要這些了。

他已經過了需要接受父愛的年齡。

季臨川閉上眼睛,又想起了那個小姑娘。

當初鬆林鎮上,他被狗咬傷,拚著全力把小姑娘帶到醫院,接到消息的阿姨匆匆趕來,看到他一身傷後,嚇到幾乎昏厥。

還是那小女孩的家人,什麼也沒和季臨川說,抱了林藤急匆匆離開。

等到季臨川包紮好傷口出院,才發現隔壁家已經走了。

連夜帶著林藤離開,不知所蹤。

阿姨平時和那戶人家交際不深,也說不出個什麼所以然來,隻能就此作罷。

如今季臨川有了積蓄和獨立的能力,想要去補償她,說聲對不起,卻也找不到人。

他亦不再抱有太大想法,隻是想著有朝一日遇見,定會贈予重金,好好補償。

而季臨川這次重返鬆林鎮,果真一無所獲,倒是在街上,遇見了幾張熟悉的麵孔——

當年曾經欺辱過他的那些男同學。

在那件事情發生之前,季臨川從來都沒有想過,孩子的心思竟然能夠惡毒成這樣,實在出乎他意料;他不是多麼寬容大量的性格,直接報了警,把那些孩子都關起來了一陣子,任憑家長怎麼喊“他還隻是個孩子啊”也不曾留情,個個都因此背負了案底,今後升學就業都擺脫不掉這汙點。

可能那些孩子也升不了學。

那些人,在出了看守所之後,亦遭受到了流浪狗的圍攻,重新嘗到了當初的滋味。

沒有人知道那些狗怎麼會出現在那裡。

除了已經離開鬆林鎮的季臨川。

而現在站在季臨川麵前的,就是當初那些孩子中的一個,在路邊開了家小店,右褲筒中空蕩蕩的,右臉頰上亦是一道深深的刀疤,曬得黝黑。

明明還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這人瞧上去卻像是提前步入了中年。

季臨川下車買了一瓶水,對方顯然已經認不出他來了,顫巍巍地叫著先生,恭恭敬敬的,生怕惹惱了這位大人物。

隻是看他衣著和身後的車時,滿眼的羨慕和貪婪。

那瓶水季臨川也沒喝,瓶口也沒開,直接轉送給了路旁的乞丐。

乞丐拿到水的時候沒什麼反應,倒是在拿到錢之後,感激涕零,甚至想要給季臨川磕頭,被他製止住了。

這鬆林鎮處處如舊,當初那些人大部分也都是混混,現在更是成為了社會上的渣滓,蟑螂老鼠一樣的活著。

季臨川先前以為自己還會對這些人心存怨懟,而見了之後,才發現,這些人連讓他生氣的資格都沒有。

人為什麼要生一隻老鼠的氣呢?

哪裡有那麼多的時間。

季臨川在鬆林鎮住了兩天便離開了。

隔壁的庭院中,植物沒人打理,早就瘋狂的生長起來,雜草蓊蓊鬱鬱。當初漆了彩虹糖果色彩的兒童樂園早就成了一片荒地,設備也都褪去顏色,隻有紅色還倔強地留著。

季臨川想起了那時候聽到的笛聲,想起了那個小女孩噠噠噠地跑過來,朝他伸出的那隻手。

全部消散掉了。

第三日,他返回梁京,組織成員,前往矽穀。

而季臨川離開的那天,季扶風從信箱中得到了一封帶著照片的信。

說是照片其實也不太對,是一張大頭貼,那時候蠻流行的東西。

照片上的女孩胖乎乎的,笑的很可愛,皮膚很白,白到讓季扶風懷疑這張照片經過了處理,一眼看過去就像是剝了皮的荔枝,仿佛咬一口就是甜美的汁水。

隻是這小姑娘明顯看上去年紀還小吧?季扶風心裡嘀咕著。

嘖嘖嘖,年紀小小就知道寫這些信給他哥哥了。

翻開地址,從苑城寄過來的。

呦嗬,他哥哥的名氣已經到達那裡了麼?竟然在苑城也有小迷妹了。

季扶風毫不客氣地拆開信讀,幾乎滿篇都是對季臨川的讚賞與崇拜,末尾小心翼翼地寫“我能和你做朋友嗎”

季扶風白天剛剛遭受了季同光的訓斥,現在心裡麵正不對味呢,這封信恰好就撞到槍頭上了。毫不客氣地拿起筆來,季扶風刷刷刷地寫著,極其惡毒地回信。

“你做什麼春秋大夢呢?長成這樣還好意思來找我交朋友,你是覺著我眼瞎還是腦殘啊……”

洋洋灑灑寫完,季扶風捏著信紙,吹了吹,滿意地笑了。

季臨川按部就班地學習,畢業,回國拒絕了季同光的暗示,直接開設了屬於自己的科技公司。

先前留在國內研究遊戲的朋友重新招募過來組隊,科研也需要金錢資助,他並不想事事都要依靠季同光。

起初總是艱難的,在沒有亮出季家繼承人這個身份之前,季臨川遭受的為難一點兒也不少;但他一一心平氣和解決掉,直到站穩腳步,才繼續開展下一項目。

期間季同光沒少關心他的終身大事。

先是多次暗示他該找女朋友了,後來又旁敲側擊他的性取向,沒少花了心思在這上麵。

季臨川哭笑不得“您不用這樣操心,我心裡有數。”

他隻是習慣了一個人,暫時沒精力也不想再花時間在其他事情上麵而已。

戀愛是件麻煩事。

先前開發組那邊的一個主力隊員,因為失戀整整頹廢了一個星期,彆說編寫程序了,他簡直就是個移動的bug製造機器。

還有他的秘書,一直做的好好的,工作認真,從不出錯;結果某天開始,魂不守舍,大錯沒有,小錯不斷。

一問,單相思,追求女神中。

還有上學時期,一好朋友和女友分手,半夜裡不睡覺拎著瓶啤酒,把季臨川也叫醒,拉到江邊吹冷風,一邊哭一邊念叨著“問世間情為何物”。

季臨川聽他足足念了一小時,又回顧了一小時和女友的甜蜜過往,再懊惱懺悔一小時自己的罪行……天亮了。

季臨川因此覺著,戀愛這種情感行為很可怕。

它能摧毀人的理智,占據人的大腦,讓一個人的行為變得不可理喻。

他並不想被這麼恐怖的情緒所左右。

有朋友拉他出來吃飯喝酒,聊天間,一人提到了某某某養了個小明星的事,說那小明星乖乖巧巧的,不惹事不生事,真是一汪水甜到人心口窩子裡去,想直接轉正,又怕家裡人不同意。

聊到頭上,有人興致勃勃地說“我近期還看上一個,叫蘇蘿,剛剛出道沒多久,長的沒話說,就一個字,美。”

“我可不信你審美,有照片沒?”

很快傳看著這個剛出道小明星的照片,驚歎連連。

傳到季臨川這邊的時候,他沒看,喝多了酒,人也有點懶懶散散的“不用給我看。”

小甲笑了“咱們季哥不好這口,人家修身養性著呢。”

手機傳給下一位的時候,季臨川瞥了眼屏幕,看不清晰,隻能瞧出來是個妹子,身材的確不錯。

一想到這裡,季臨川失笑。

看來真是喝多了,竟然會考慮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傳看了一遍,就有人慫恿了“那你怎麼不上呢?”

“這不是沒法得手麼?人家就是一空穀幽蘭,我這邊連獻殷勤的機會都沒有。嗨,說來也奇怪,這小姑娘什麼背景也查不出來,平時不顯山漏水的,但那天我瞧見她戴的一對鐲子,少說也得八位數……”

“彆是走眼了吧?”

“要節製啊兄弟。”

笑鬨聲中,季臨川點了支煙,也沒往口中送,思考明天的並購會。

那時候他尚不知,那些兄弟口中神秘莫測的姑娘,會叫他念念不能忘。

輾轉反側,夜不能寐。

季臨川回到梁京後,公司越做越大,季同光看中了他的能力,最終決定分一部分權給他。

周昭影恨得幾乎要咬碎一口牙,季臨川坦然接受。

季臨川善於規劃,包括自己以後的路。

他對婚姻並不抱有太大期待,畢竟不曾嘗過情愛滋味,他自己也無意在這種事情上花費太多時間。

但當季老爺子提出聯姻的時候,他直接拒絕了。

像什麼話,他難道連自己的婚姻都不能做主了麼?

如果必須要結婚,季臨川也希望對方是一位能夠叫他願意攜手共度一生的人。

無論家世高低,亦或者其他。

季老爺子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你要是再不上心,那蘇家小丫頭可就被江家那混賬給娶走了!我這裡剛剛得到點消息,說蘇海華準備把他女兒嫁給江賢……”

季臨川認得蘇海華,畢竟是生意場上,多少都有些交際。

也知道他那個神秘女兒,幾乎不露麵,十分低調,被當做寶貝一樣護起來。

季臨川說“那看來是蘇先生早就挑好了,我不想摻和。”

隻是心裡也有點遺憾,他也知道江賢的某些癖好。無意間聽朋友提起過一句,托他這好記性,一直記到現在。

看他這滿不在乎的模樣,季老爺子不住歎氣,最終搖搖頭,什麼也沒說。

兒孫自有兒孫的道理,他也左右不了,說不上什麼話。

他再次見到蘇蘿,是影視經紀公司的年會上。

季臨川握著一部分股份,自然也被邀請過去參加;酒會上,衣香鬢影,香氣也帶著能叫人沉醉的**。季臨川本意是露露麵就離開,卻猝不及防看到人群中,一個淺啡色的影子。

明豔動人,笑起來像是開了桃花。

季臨川下意識想到上次微醺中,看到屏幕上的那個模糊影子。

蘇蘿。

還真的是美。

讚賞過後,季臨川繼續應酬,那抹緋色卻留在了腦海中。

當季老爺子再次提出聯姻之事時,季臨川依舊興趣缺缺,打趣“現在我們家都需要兒孫賣身來延續了麼?”

氣的季老爺子笑著打他一巴掌,搖頭歎“你不懂啊,臨川。我這不是從季家角度出發,而是在擔心你的終身大事啊。那個小姑娘我見過,人漂亮,性格也好,我打包票,你見到後肯定喜歡……”

季臨川隨口說“不是說人家已經決定嫁給江賢了麼?”

“說起來也是那江賢自己作孽,好好的一段姻緣,結果他轉身去糾纏了人家表姐,你說說,這也忒有點不像話了……”

季臨川握住書卷的手一頓。

的確不像話,畜生。

“隻可惜那蘇蘿小丫頭——”

“等等,”,季臨川抬臉,問他,“您剛剛說誰?”

“蘇蘿啊,蘇海華家那姑娘。”

猝不及防從季老爺子口中聽到這個名字,季臨川些許失神,繼而掩蓋下去,若無其事地又翻了一頁,“怎麼去當明星了?”

“姑娘愛好唄,現在也不同以往了,反正她爸能護住她。怎麼,你見過?動心了?”

“沒有。”

動心倒不至於。

季臨川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認為自己的念念不忘,不過是對美好的一種欣賞。

依靠外表的感情並不能夠長久。

未來的妻子貌美固然是好,但這並不是婚姻幸福和諧的必要條件,更非決定性因素。

然而季老爺子仍舊是瞞著他,偷偷地去和蘇海華那邊訂好了條約;等到季臨川從國外折返梁京,哭笑不得地發現,自己似乎真的要和這位蘇小姐“相親”了。

意外的是,他並不怎麼排斥。

這或許是個好兆頭。